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沉沉压在无锡城的上空。阿福和阿喜顺着江阴巷的青石板路疾奔,鞋底碾过墙角的碎瓦,发出细碎的声响。北闸口的东洋了望台亮着昏黄的灯,哨兵的影子在炮楼上来回晃动,两人猫着腰贴紧墙根,借着弄堂口老槐树的浓荫,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铁路轨道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刚踏上路基,一束刺眼的探照灯光便从头顶扫过。阿福猛地拽了阿喜一把,两人同时扑到铁轨下的石子堆里,胸口贴着冰凉的碎石,连呼吸都屏住了。紧接着,一列火车由南向北飞驰而来,轰鸣声震得地面发颤,两人趁势滚进路边的茭白地,宽大的茭白叶子刮过脸颊,留下细细的划痕,他们却顾不上疼,顺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了一片桑树林。穿过桑林,一片乱坟岗赫然出现在眼前,坟包上的荒草在夜风中摇曳,两人这才瘫坐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
这次送信走得仓促,阿福腰间别着一把可拆成两把飞刀的剪刀,口袋里揣着一把弹弓,贴身衣袋里还藏着一颗夜明珠。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坟地周遭岔路纵横,两人歇了片刻起身,阿福摸索着从衣袋里摸出夜明珠,指尖轻轻摩挲,珠子立刻透出一抹柔和的清辉,虽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身前的路,他们借着微光辨认方向,朝着师古桥稳步前进。
远处的野马路蜿蜒向前,一直通到江阴长江边,这就是锡澄路。这条路虽然好走,但是离铁路线太近,周围还有碉堡、哨卡,只能先沿着荒野小路走。白天走这条路还能见到几个行人,夜里却静得可怕,连虫鸣都稀疏。江南水乡河流纵横,时不时就会遇到一条小河,农田里的洼地和水沟更是随处可见。刚蹚过一条齐膝深的小河,阿喜突然“哎哟”一声,脚下一滑摔在泥里,手里的弹弓也飞了出去。阿福连忙握紧夜明珠,借着清辉在泥水里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回弹弓,两人的裤腿早已湿透,沾满了泥浆。
好不容易摸到锡澄路,这是无锡到江阴唯一的公路,路面还算平坦,却是危机四伏——鬼子的巡逻队时常经过,汉奸特务也在这一带频繁活动。两人刚走上公路,远处就传来隆隆的汽车声,一束车灯的光柱在拐弯处扫了过来。阿福立刻将夜明珠揣回衣袋,拉着阿喜迅速跳下公路旁的水沟,趴在沟边的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一辆鬼子巡逻车呼啸着从他们头顶驶过,车灯的光芒照亮了沟里的泥水,两人紧紧贴着沟壁,直到汽车的声音彻底消失,才爬出来重新踏上小路。
快到师古桥时,远远望见戏台子下面围了一群人。走近了才看清,几个穿着短装、戴着礼帽的特务汉奸,手里端着短枪,正围着一个戏班子呵斥。有几个看完戏没走的村民在一旁围观,阿福悄悄拉过一个村民打听,才知道这戏班子不知怎么得罪了特务,被怀疑是游击队探子。戏班老板满脸堆笑地向为首的特务拱手,又往他口袋里塞了几个银元。这时候,在一旁的村民也纷纷为戏班子说起好话。一个老者上前向特务们拱了拱手说道:“这个戏班子在我们这里唱了两天了,他们都是好人,不是游击队的探子。”几个乡民也连连附和:“是啊,我们可以作证!”特务们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特务走远,戏班子收拾好行头,打算连夜赶往张泾镇的客栈落脚。阿福和阿喜原本想跟着戏班子混在人群中走一段,避开单独行路的危险,可刚走出半里地,戏班老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两人抱了抱拳:“两位小友,多谢方才为我等说话,前面岔路我们往张泾镇东去了,你们若是往八士方向,就此别过吧,夜里行路多保重!”阿福和阿喜对视一眼,知道戏班子有自己的行程,便点头应道:“多谢老板,后会有期!”说完,两人看着戏班子朝着东头岔路走去,自己则转身踏上了通往张泾八士的小路。
走到一个土坡前,忽闻树后传来一声低喝:“站住!什么人?夜里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阿福和阿喜心头一紧,刚要转身,两条黑影已从树后窜出,一左一右拦住去路。
“哎呀!不好,遇到特务了!”阿喜惊呼一声,想要挣扎。
阿福脸色一沉:“狗特务,敢挡小爷的路?小爷手里的家伙可不吃素的!”
谁料想,这两个黑影不但没害怕,反而逼近了一步,手里的枪径直对准了阿福和阿喜,还恶狠狠地说:“哪里来的野小子,老实点!”
阿福听了心中大怒:“这两个狗汉奸不知好歹!”
只见阿福身影一闪,一个鹞子翻身,两把飞刀赫然在手:“狗特务,拿命来吧!”
正要向两个黑影投掷过去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住手!”
黑暗中闪出一个彪形大汉:“前面的可是阿福?”
阿福听见声音,不由得停住了手,迟疑地看了一眼阿喜:“这声音好熟悉!”
阿喜突然惊呼起来:“黄大力!对,是黄大力!”
黄大力快步奔上前来:“真是你们两个!阿福、阿喜,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阿福急切地说道:“快带我们去找游大哥!”黄大力连连答应,回头对那两个人说:“自己人。别看他们只是两个孩子,他们可是上过战场、杀过鬼子的小英雄,长岗岭战斗中,他们还亲手绞杀了佐藤少佐!”
两个游击队员听了大吃一惊。
黄大力又看了两人一眼,对游击队员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这两个小子的命就不保了!”
两个游击队员满腹怀疑:“就凭他们,还能要了我们的命?”
黄大力冷笑一声:“你太自以为是了!你看阿福手里的两把飞刀,只要飞出去,哪还有你的小命在?”
两个游击队员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阿福谦虚地说:“黄大哥,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以后就是朋友了。”
那两个游击队员紧紧握住阿福和阿喜的手:“说得是!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
黄大力看着阿福、阿喜狼狈不堪的样子,惊讶地问道:“阿福、阿喜,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浑身都沾满了泥水。”
“快,带我们见游大哥再说!有紧急消息!”阿福急切地说,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好!”黄大力对旁边的队员吩咐道,“张勇、李明,你们留在岗哨,密切注意周围动静,我带阿福他们去见游队长!”
“是!”两人应声答道,迅速隐回树后警戒。
黄大力背起浑身是泥的阿福,快步朝游击队驻地走去,边走边问:“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路上遇到危险了?”
“天黑路滑,我们还几次差点滚进河里,还遇到了鬼子的巡逻车。”阿喜喘着气答道,紧紧跟在黄大力身后。
到了驻地,煤油灯的光芒从茅草屋里透出来。游国胜正坐在灯下看《论游击战》,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见黄大力带着两个浑身泥水的孩子走进来,那女孩子头发蓬乱,一瘸一拐,仔细辨认才认出是阿福和阿喜,不由得一惊:“阿福、阿喜,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阿福摇了摇头,急切地说:“游大哥,明天一早,藤本要带一批保安队去苏州集训,走鸿山那条路!”
“鸿山?那就是朝梅村方向!”游国胜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这个情报来得太及时了!游击队正想找机会打击敌人、鼓舞士气,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保安队本就战斗力有限,要送去集训的更是不堪一击,何况鸿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便于撤退,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他立刻高声喊道:“通讯员!”
一个游击队员匆匆上前:“到!”
游国胜当即吩咐:“立即发电报给上级,日伪部队由藤本带领,明日上午经鸿山前往苏州集训,我队准备在鸿山设伏,歼灭这股敌人,请上级指示!”
“是!”通讯员敬了个礼,转头跑向发报室。
游国胜又对黄大力说:“立即召集全队人马集合听命!”
“是!”黄大力转身快步离去。
阿福和阿喜看着游国胜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游击队队员们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敬佩。
这时,毛小丫跑了过来,亲切地拉住阿福和阿喜的手。
游国胜回头对毛小丫吩咐:“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好好款待,明天上午送他们回家。”
“不!我们不回家,我们也要参加战斗!”阿福和阿喜异口同声地喊道,脸上满是不服气。
游国胜脸色一沉:“服从命令!毛小丫,带他们去宿舍!”
“是!”毛小丫敬了个礼,拉着阿福和阿喜就走。
两人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嘟囔:“哼,不让我们去,我们可是上过战场、杀过鬼子的!就算不让我们去,我们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