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星的大气层像层流动的琉璃,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天幕上不断晕染、交融,仿佛有人用巨大的画笔蘸着星河的颜料,时时刻刻在刷新着天空的模样。飞船穿过大气层时,舷窗被染上七道流动的光带,连舱内的空气都带着种湿漉漉的、会随情绪变色的特质——当小艾笑出声时,周围泛起粉盈盈的光;糙汉挠头犯愁时,光线又会暗成浅灰。
“这地方的风都在跑。”小艾扒着窗边,看着地面上的“河流”——其实是液态的光,它们像银色的蛇,在起伏的丘陵间蜿蜒游走,遇到岩石就化成长长的光带绕过去,碰到洼地又汇成波光粼粼的湖,没过多久又会蒸腾成雾,飘向天空变成云彩。“书上说流转星没有固定的地貌,所有东西都在变,连石头都会慢慢挪地方呢。”
老柯蹲在舱门口,用拐杖戳了戳刚凝结成固态的光地面,触感像微凉的果冻,脚下的光影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变也未必是坏事,”他望着远处座正在“融化”的山——那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化作流淌的光河,“铁星的火山爆发时,谁能想到冷却后会开出片硫磺花田?变着变着,说不定就变出惊喜了。”
糙汉扛着工具箱四处打量,记忆钢片在他怀里发烫,上面新浮现出的纹路正随着流转星的光带轻轻晃动。“俺爹以前总说,‘铁烧红了才好打,水流动了才不腐’,”他摸着块正在慢慢变形的光岩石,那石头原本是棱角分明的立方体,此刻正渐渐变得圆润,“这地方倒像是俺爹说的‘活物’,时时刻刻都在给自己‘塑形’。”
女织者的共生草在舱内舒展枝叶,草叶上的露珠不断变换着形状,时而凝成五角星,时而化作小飞船,最后竟变成了泽塔族药庐的模样。“你看,”她指着露珠里的药庐,里面的人影正在忙碌,“连露水都在学模样,流转星的‘变’,其实是在记东西吧?”话音刚落,露珠突然炸开,化作点点荧光,飘向窗外融入光河,药庐的影子却印在了草叶上,成了片淡绿色的斑纹。
小镜的声纹石悬浮在半空,投射出流转星的能量图谱——这颗星球的核心是个巨大的“共鸣核”,所有物质都会被它的能量场影响,不断分解、重组,就像场永不停止的自然造物实验。“它的能量频率和我们的‘万物和声’很像,”小镜调整着仪器,“只是更活跃,更没有规律。如果能找到和它共振的节奏,说不定能看到它‘变’的规律。”
登陆舱降落在片光草地上,刚站稳脚,脚下的草地就开始流动,像片绿色的绸缎往坡下滑去。小艾惊叫着抓住糙汉的胳膊,却发现自己的鞋子正慢慢变得透明,化作光的粒子融入地面,没过几秒又在脚踝处重新凝结成双带着花纹的新鞋子。“哇!它在给我换鞋!”她兴奋地蹦跳着,每跳一下,鞋子的颜色就变一种,“这双是彩虹色的!”
老柯的拐杖插进光地里,杖头突然开出朵金色的花,花瓣层层展开,里面浮着个小小的虚影——是他妻子年轻时的样子,正坐在铁星的灶台前揉面。“这……”老柯愣住了,手指轻轻触碰花瓣,虚影突然笑了,像当年一样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背,随即化作光点钻进杖头,拐杖的木纹里多了圈金色的年轮。
“它能把藏在心里的念想变出来!”女织者的共生草突然疯长,藤蔓缠绕成个小小的摇篮,摇篮里躺着个婴儿虚影,正是她夭折的妹妹。她小时候总抱着妹妹在药庐前晒太阳,妹妹去世后,这成了她最不敢碰的记忆。此刻虚影眨着眼睛,伸手去够藤蔓上的露珠,女织者的眼泪落在光地上,泪珠没有散开,反而化作颗颗珍珠,串成项链挂在虚影脖子上。
糙汉的记忆钢片“哐当”落地,在光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块正在变形的岩石旁。钢片上突然投射出片画面:他妹妹举着刚做好的铁发卡,在铁匠铺门口转圈,阳光洒在她发间,发卡上的花纹是他用剩下的边角料敲的,歪歪扭扭却闪着光。“这是俺最后一次给她做发卡,”糙汉摸着钢片,声音有点哑,“后来她跟商队走丢了,俺总想着,要是发卡做得再好看点,她会不会总戴着,说不定有人能看到她……”话没说完,光地突然隆起,将钢片托到半空,无数光粒子聚集过来,在钢片周围凝成个小小的光人,戴着和画面里一样的发卡,对着他甜甜地笑。
小镜的声纹石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共鸣核的能量场出现异常波动。远处的光河开始逆向流动,天空的颜色骤然变得暗沉,像是被墨汁染过。“小心!”他大喊着示意众人后退,只见刚才还温柔流淌的光河突然掀起巨浪,浪尖上卷着无数破碎的虚影——有星舰残骸,有枯萎的植物,还有些模糊的人脸,像是被星球“淘汰”的记忆碎片。
“是共鸣核的排斥反应!”小镜快速调试仪器,“它在清理过于沉重的负面记忆!”
老柯突然将拐杖插进地里,杖头的金色花朵骤然绽放,护住了他和女织者:“别怕!它不是要伤人,是在筛选!”他指着那些被卷走的虚影,“你看,那些都是带着怨和悔的念想,流转星留不住太沉的东西。”
糙汉抱起那个光人妹妹,光人却在他怀里渐渐变淡。“俺知道,你是想让俺放下,”他轻轻把光人放在地上,光人化作道流光钻进钢片,钢片上的纹路变得柔和,“俺不找了,俺带着你的发卡样子走,走到哪都带着,这就够了。”
小艾突然想起什么,掏出画笔在光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太阳周围画满了笑脸——有他们几个的,有琥珀星琥珀里的,还有那些在各个星球遇到的陌生人。“画点开心的!”她举着画笔奔跑,颜料落在地上,化作群发光的蝴蝶,飞向暗沉的天空。奇妙的是,蝴蝶飞过的地方,暗沉的天幕竟透出了光亮。
“对了,流转星的‘变’,是为了留下轻盈的东西!”女织者恍然大悟,将共生草的种子撒向光河,种子遇光即长,开出片淡紫色的花,每朵花里都嵌着温暖的记忆:长老们的笑脸,药庐的药香,还有和伙伴们并肩的瞬间。花田蔓延之处,光河的巨浪渐渐平息,天空重新晕染开柔和的色彩。
小镜的声纹石与共鸣核同步共振,发出段清澈的旋律,这段旋律融合了所有人的声音——老柯的咳嗽声,糙汉的大笑声,女织者的低语声,小艾的欢笑声,还有“回音号”引擎的轰鸣。旋律在流转星的能量场里回荡,光地开始泛起均匀的波纹,像片平静的湖,将那些轻盈的、温暖的记忆虚影轻轻托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流转星给每个人留下了份“礼物”:老柯的拐杖上多了圈会发光的年轮,每圈都刻着个笑脸;糙汉的记忆钢片上,妹妹的发卡花纹旁多了串小小的光珠,像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女织者的共生草结出了透明的种子,里面裹着药庐的微光;小艾的画笔笔尖总缠着只发光的蝴蝶,画出来的东西都会轻轻发亮;小镜的声纹石里多了段流转星的背景音,像永远在耳边的温柔絮语。
飞船升上高空,回望流转星,那颗不断变化的星球像颗跳动的心脏,表面的光带交织成个巨大的符号——正是小艾画的那个圈,把所有轻盈的记忆都圈在里面,随着星球的潮汐缓缓起伏。
“原来变不是消失啊。”小艾趴在窗边,看着那颗越来越小的星球,“是把重的放下,把轻的带着走。”
糙汉摸着记忆钢片,上面的光珠微微发烫:“就像打铁,敲掉多余的渣子,剩下的才是能成形的好料。”
老柯敲了敲拐杖,金色的花朵在杖头轻轻摇曳:“所以啊,人这一辈子,就是学着让心里的念想变轻些,才能走得远些。”
女织者望着共生草上的透明种子,轻声说:“流转星把记忆变成了种子,说不定在哪天,在哪颗星球上,就会长出新的故事呢。”
小镜调整着航线,声纹石里的旋律与引擎声交织成新的乐章。星图上下一个坐标闪烁着柔和的光,那是颗被称为“回声星”的星球,据说在那里,所有说出口的话都会被温柔地记住,在寂静时轻轻回响。
“回音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流转星的光带里,身后,那颗不断变化的星球仍在缓缓舒展着光的潮汐,将无数轻盈的记忆送往宇宙的各个角落,像撒下一把会发芽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