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穿过回声星的大气层时,舱内突然响起细碎的呢喃——不是来自任何人的嘴,而是从金属壁、仪表盘、甚至每个人的衣角里渗出来的,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搔刮听觉。小艾猛地捂住耳朵:“什么声音?像有好多人在耳边说话!”
糙汉把工具箱往地上一顿,金属碰撞声暂时压过了呢喃:“别慌!这星名就叫‘回声’,估计是能存声音的地方。”他试着喊了声“喂”,三秒后,头顶的通风口就传出个略显扭曲的“喂——”,像山谷里的回音,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温度。
“不是普通的回声。”小镜调试着声纹石,屏幕上的声波图谱像团缠在一起的线,“这些声音在叠加、融合,好像……在拼凑完整的话。”他刚说完,脚边的地板就“咔嗒”响了一声,冒出句苍老的叹息:“该给兰花浇水了……”
女织者蹲下身,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会儿,忽然轻笑:“是记忆里的声音。你听这句,‘锅里的粥要溢了’,像不像娘在厨房喊的?”她话音刚落,旁边的金属架就传来句带着水汽的回应:“知道啦,这就关火——”,那语气活脱脱是她过世的母亲。
老柯拄着拐杖在舱内走了一圈,每停在一个地方,就有不同的声音钻出来:在舷窗边,是铁星老邻居的大嗓门:“老柯,借你家锤子用用!”;在储物柜旁,是妻子生前的嗔怪:“烟袋又乱扔,看我不没收了!”;最让他心头一颤的是在舱门后,传来句稚嫩的童音:“爷爷,风筝飞上天啦!”——那是早夭的小孙子,他已经快记不清孩子的声音了。
“这星是个大罐子啊。”老柯眼眶发红,却笑着敲了敲拐杖,“把所有没说尽的话、没听完的声儿,都存起来了。”
登陆舱落在片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每块石头都圆滚滚的,像被水流磨了千百年。刚踩上去,脚下就传来阵“沙沙”声,低头一看,是颗鹅蛋大的石头在“说话”:“慢点跑,别摔着——”,那声音温柔得像裹着棉花。小艾捡起石头,它立刻安静了,可一放下,又冒出句:“书包背好,带子要系紧——”
“原来声音藏在石头里。”小艾举着石头晃了晃,“像不像会说话的鹅卵石?”
往前走了百十米,河滩渐渐变成片小树林,树干是中空的,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调子,仔细听,竟是段没唱完的童谣。女织者停在棵最粗的树前,树干上有个树洞,她对着洞口轻声问:“你好呀,能听到我说话吗?”
树洞沉默了片刻,传出阵织布的“咔嗒”声,接着是个老婆婆的声音:“丫头,线要绷紧些,不然织出来的布会松垮垮的——”女织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她外婆的声音,小时候她总坐在外婆的织布机旁看她干活,外婆总说这句话。
“外婆,我学会您教的织法了,”她对着树洞轻声说,“我织的布能做药囊了,能治风寒呢。”
树洞安静了很久,久到女织者以为它不会回应了,才传出句带着笑意的:“好,好……”
糙汉在旁边的树上发现了个鸟窝,窝里没有鸟蛋,只有堆干草,他伸手拨了拨,干草里传出阵打铁的叮当声,还有他爹的大嗓门:“小子,抡锤子要带劲!力气都使在胳膊上,别光甩手腕子——”糙汉蹲在树下,摸着鸟窝的边缘,突然低声说:“爹,我现在能打把像样的镰刀了,比您当年打的还快。”
干草堆里冒出句含混的:“嗯,像模像样了……”
老柯在片花丛前停住脚,一朵紫色的花突然“开口”:“老东西,菜畦该松土了,懒骨头——”是他妻子的声音。他弯腰摘下花,声音停了,可花瓣上沾的露水,映出张模糊的笑脸,像极了妻子叉着腰骂他的模样。“知道了,这就松,这就松。”他对着花瓣小声应着,把花别在胸前的口袋里。
小镜的声纹石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周围的声波正在剧烈共振。不远处的山谷传来阵轰鸣声,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仔细听,竟是无数重叠的声音在喊同一句话:“快走!别回头!”
“是危险预警!”小镜拉着众人往高处跑,“回声星会把相似的情绪叠加,刚才那些温柔的声音是‘牵挂’,现在这是‘警告’——说明前面有危险!”
跑到半山腰,轰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片废弃的石屋。石屋的墙壁是用带孔的石板砌的,风穿过石孔,传出断断续续的对话:“……把药藏进墙缝……”“……别告诉孩子……”“……等风头过了……”
女织者走到最里面的石屋,墙上有块松动的石板,她轻轻一抠就卸了下来,后面果然藏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是几包早已干枯的草药,还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给逃难的人留的,若见此条,愿你平安——”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暖意。
铁盒刚被触碰,石板就传出个沙哑的声音:“能帮就帮一把,都是苦命人……”
“这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吧。”老柯摸着石墙,“连声音都带着股热乎劲儿。”
小艾在石屋角落发现个布偶,布偶的肚子里塞着团棉花,她捏了捏,传出个小女孩的声音:“小熊,等我回来哦,我去找吃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期待。小艾把布偶抱在怀里,轻声说:“我带你走,我们有吃的。”
布偶没再出声,可棉花好像变软了些。
夕阳西下时,众人坐在山顶看晚霞,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每道波纹都在“说话”:有情侣的私语,有母亲的哄睡声,有朋友的笑闹……像无数根线,织成张温柔的网。
“你说,这些声音会不会一直留着?”小艾抱着布偶,望着湖面发呆。
老柯掏出那朵紫色的花,花瓣上的露水还没干:“会吧。就像人心里的念想,只要没忘,就一直都在。”
糙汉摸着鸟窝的干草,他爹的打铁声又在耳边响起,这次格外清晰:“小子,往前走,别回头——”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咱该往下个地方去了。”
女织者把外婆的织布声录进了声纹石,小艾把布偶放进背包,老柯把紫花别得更牢了些。飞船升空时,回声星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有叮嘱,有关切,有没说完的再见,这些声音缠绕着飞船,像在送别,又像在说“记得回来”。
小镜看着声纹石上不断跳动的声波,轻声说:“这里的回声不是重复,是记得啊。”
飞船渐渐远去,回声星的轮廓越来越小,可那些藏在石头里、树洞里、花瓣里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萦绕——就像那些没来得及说的温柔,没机会做的告别,都被这颗星球好好收着,等着某天被人轻轻拾起,再听一次,再暖一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