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顾天杨的贴身小厮，王瑜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搬出了杂役房的大通铺，住进了离书房不远的一间狭小但整洁的单人厢房。
每日的工作，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变成了相对精细的案头服务。
清晨要提前打扫书房，擦拭桌椅书架整理公文书籍。
顾天杨在书房办公时，他要随时听候差遣，端茶倒水，研磨铺纸。
还要负责顾天杨一些日常用品的取用和清洁。
工作并不轻松，要求极高，顾天杨是个细致且有些完美主义的人，东西摆放错了一寸，茶水的温度稍有不妥，都可能引来他淡淡的一瞥。
但那目光并无多少苛责，更多是一种提醒，王瑜每次都心虚又认真地记下。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能天天见到顾天杨，看他处理公务时凝神专注的侧脸，听他与人交谈时沉稳有力的声音，甚至偶尔能瞥见他写下的只言片语。
而且顾天杨似乎……对他还算宽容？
甚至，有点……特别？
比如顾天杨时常会因公务繁忙，误了饭点。
以前他是让厨房将饭菜送到书房，独自匆匆用完。
现在有时他会让王瑜也去厨房取一份，然后指着旁边的小几。
“坐下，一起吃”，语气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王瑜一开始吓得不敢，连连推辞。
顾天杨也不强求，只是淡淡说。
“让你坐便坐，吃完还要做事”。
几次下来，王瑜发现顾天杨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虚礼，加上饭菜确实比大锅饭香多了，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下，埋头苦吃。
偶尔吃到合口味的，还会不自觉地眯起眼，露出满足的神情。
顾天杨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用着饭，目光有时会落在他脸上，看他那毫不作伪的、因为食物而快乐的样子，自己碗里的饭菜似乎也香了几分。
他想这小子倒是真性情，在自己面前也不怎么拘束了，是觉得救过他一次，自己待他宽厚，所以亲近了吗？
也好，看着顺眼吃得香，总比那些战战兢兢食不知味的强。
书房里除了王瑜，原本还有一个负责外间洒扫和传递物品的小丫鬟，就是小翠。
小翠性格活泼善良，之前就对王瑜印象不错，如今成了“同事”，两人年纪相仿。
王瑜又没有一般小厮那种油滑或沉闷，反而带着点奇怪的“天真”和机灵，很快两人就熟络起来。
小翠把王瑜当弟弟看，私下里常跟他念叨府里的大小八卦，哪个管事娘子厉害，哪个婆子嘴碎，老夫人又给老爷相看了哪家小姐……
王瑜则从小翠那里打听顾天杨的喜好习惯，偶尔也跟她分享些自己“以前在老家”听来的趣闻，逗得小翠咯咯直笑。
两人相处融洽，有时在院子里遇见，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笑几句；
王瑜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弄脏了手，小翠会一边笑他笨一边帮他打水；
小翠搬重物时，王瑜也会自然地搭把手。
这种纯粹的同事情谊，在王瑜看来再正常不过。
他压根没往别处想，毕竟在他心里，小翠就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而他自己心底深处还装着那个不知在何方、甚至不知是否存在回去可能的现代顾天杨的影子。
然而这一切落在某些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天下午顾天杨去衙门处理一桩急案，比平时回来得晚了些。
天色已近黄昏。
他有些疲惫，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径直回到书房，想安静一会儿。
推开书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书案整理过了，地面也干净，但惯常应该在此候着的王瑜不见踪影，连外间的小翠也不在。
顾天杨皱了皱眉，走到后院。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王瑜和小翠并排坐在石凳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洒在他们身上。
小翠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王瑜侧耳听着，不时点头，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容轻松、明亮，毫无在他面前时那份隐藏的谨慎和偶尔的呆愣。
说到高兴处，小翠甚至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王瑜的胳膊，而王瑜也笑着，很自然地抬手。
似乎想拂去小翠发梢落下的一片槐叶，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缩了回去，但两人之间的那种熟稔和亲近，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天杨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一股无名之火，毫无预兆地“腾”一下窜了起来，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火焰来得迅猛又莫名，烧得他心口发堵呼吸不畅。
他气什么？气王瑜这小子，才来自己身边伺候几天？
就敢如此懈怠，不在书房好好待着，跑来这里跟丫鬟说笑？
气小翠这丫头，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一向本分，怎么就被这小子轻易带了去，笑得如此……刺眼？
还是气……气王瑜那笑容，原来不止对着那些街边杂耍、新奇吃食时会绽放，对着一个小丫鬟，也能笑得如此毫无阴霾、亲近自然？
顾天杨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只知道，眼前这和谐愉快的一幕，落在他眼里，异常扎心。
一种被忽视、甚至被“背叛”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王瑜是他的小厮，他破格提拔他，允许他在自己面前放松，甚至同桌吃饭，难道就是为了看他跑到后院，跟别的丫头谈笑风生？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他没出声，转身拂袖而去，回了书房，重重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惊动了树下的两人。
小翠和王瑜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只看到一个冷硬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老……老爷回来了？”，小翠脸色白了白，慌忙站起来。
“坏了坏了，定是嫌我们偷懒了！快，快回去！”，她急匆匆地跑了。
王瑜心里也咯噔一下，顾天杨好像……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轻。是因为他们没在岗位守着吗？
他不敢怠慢，也赶紧跟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王瑜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县令大人的冷脸”。
顾天杨依旧使唤他，吩咐他做事，但语气冷淡，目光很少落在他身上，即使偶尔扫过，也像是带着冰碴子。
王瑜不小心将一滴墨滴在了公文草稿的空白处，顾天杨看了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让王瑜觉得自己像是犯了滔天大罪。
他端上的茶，顾天杨要么不喝，要么喝一口就放下，眉头微蹙。
王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只能更加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呼吸都放轻。
他偷偷问小翠，小翠也苦着脸说老爷这几日心情好像是不好，让大家都警醒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