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又一名探子来报:
“大人,城外明军……明军正在分发肉食,香味都飘到城头了!
还有……还有他们抬出了几十口大箱子,打开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说是……说是给率先打开城门者的赏格……”
攻心战术,无处不在。物质的诱惑,瓦解着守军最后的坚持!
接下来的两天,对东莞城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煎熬。
明军并未发动进攻,但无形的压力却与日俱增。
城外的肉香、银光,与城内的饥馑、恐慌形成鲜明对比。
越来越多的箭书射入,不仅有官方的文告,还有被俘的原广东元军军官写的劝降信,
讲述他们在明军中的待遇,以及皇帝陈善的“仁德”与“雄心”。
更让何真心惊的是,城内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
一些贫民区夜间出现了“迎明王”的标语。甚至有守军低级军官偷偷联系城外,表示愿意作为内应。
何真亲自上城头巡视。
他看到守城士兵们麻木的眼神,听到他们肚子饥饿的咕噜声,也看到了城外明军营地井然有序,士气高昂。
尤其让他触动的是,他亲眼看到一队明军巡逻士兵,
在河边遇到一群出城冒险汲水的东莞百姓,非但没有驱赶抢夺,反而帮助他们打水,还分给了他们一些干粮。
“保境安民……”
何真咀嚼着自己曾经的口号,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他保的境,如今烽火连天;他安的民,却在向往着城外的“敌人”。
第三天清晨,黎明将至,最黑暗的时刻。
陈友仁派出了最后一名使者,没有多余的话,只带来了一封装在牛皮信函中的最后通牒,以及……
一份最新的《大明报》。通牒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午时之前,开城投降。过时,攻城。”
而那份《大明报》上,赫然刊登着福建战局的最新消息:
大明东方野战军总司令刘猛,已攻克泉州,陈友定率残部退守漳州,覆灭在即。
旁边还配有一篇评论,分析天下大势,指出元廷倾覆已成定局,负隅顽抗者唯有死路一条,顺应天命者方有生机。
压力达到了顶点。
何真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那份最后通牒和报纸,久久不语。
窗外,天色渐亮,城外的明军营地传来了嘹亮的起床号角和操练的呐喊声,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而城内,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巡夜更夫疲惫的梆子声。
他想起自己这大半生,从元朝小吏做到封疆大吏,无非是想在这乱世中保全一方,维持士绅体面。
他并非对元廷有多深的感情,更多的是对自身地位和家族利益的维护。
但现在,他维护的一切,正在崩塌。
“父亲。”
他年仅十六岁的幼子何润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昨夜,我偷偷上城头看了。
明军……真的很强。
而且,我听说,他们的皇帝,虽然杀了永州林家,但对普通百姓极好,分田地,减赋税……我们……
我们还要打下去吗?为了那个我们都没去过的元大都?”
儿子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何真心中的天平。
为了一个早已腐朽、远在北方的朝廷,为了身后这些或许早已离心离德的部属和士绅,
赔上全城军民的性命,赔上何氏一族的未来,值得吗?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传令……升帐。”
辰时末,东莞城头竖起了白旗。
沉重的城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何真脱去了官袍,身着素服,带领着城内主要文武官员,徒步走出城门。他双手捧着官印、
户籍册、府库清单,走在最前面。
其身后,部分将领如释重负,部分如丧考妣,如何贵,则是一脸不甘与愤懑,但被何真严厉的眼神制止。
明军阵营中,号角长鸣。
陈友仁在众将簇拥下,策马立于阵前,看着何真一行缓缓走近。
“罪臣何真,不识天命,抗拒王师,致使生灵涂炭。
今幡然悔悟,愿率众归降,听凭大将军发落!”
何真走到陈友仁马前,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颤抖,双手高高捧起象征权力和归顺的印信册簿。
陈友仁端坐马上,目光扫过何真及其身后众人,威严而沉静。他没有立刻接受印信,而是沉声道:
“何真,你既知罪,能迷途知返,免东莞一城百姓遭刀兵之祸,此功可记。
陛下有旨,凡弃暗投明者,皆可宽宥。你既愿降,本帅自当依陛下旨意行事。”
他一挥手,一名亲兵上前,接过了何真手中的印信册簿。
“何真听令!”
陈友仁声音提高,“暂留你东莞侯爵位(元朝所封,陈善承认其过渡),随军听用,其部下士卒,愿归乡者,发给路费遣散;
愿从军者,经甄别后,打散编入各军。城内府库、户籍,由我军接管,秋毫无犯!
凡有趁机劫掠、伤害百姓者,立斩不赦!”
“罪臣……谢大将军恩典!谢陛下隆恩!”
何真再次躬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至少,性命和基本的体面保住了。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大多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何真老贼!软骨头!我何贵宁死不降!”
一声暴喝从降官队伍中响起,只见何贵猛地拔出腰间佩刀,状若疯虎,不是冲向明军,而是直接扑向身旁的何真!
“我先杀了你这背主求荣的匹夫!”
事起仓促,谁也没想到何贵会在投降仪式上突然发难,目标还是自己的族兄!
“保护大人!”
“拦住他!”
明军将领反应极快,张弓搭箭,拔刀上前。
但何贵距离何真太近,眼看刀锋就要及体——
“噗!”
一支狼牙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何贵持刀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手腕钉穿!何贵惨叫一声,佩刀“当啷”落地。
众人望去,只见陈友仁身边,第八军军长李才,正缓缓收起强弓,面色冷峻。他本就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
何贵还想挣扎,已被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兵扑倒在地,牢牢捆缚。
何真惊魂未定,看着被按在地上、兀自怒骂不休的族弟,脸色惨白,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幕,更让他坚定了投降的选择,内部已是如此,如何能战?
陈友仁冷冷地看了一眼被制服的何贵,对何真道:
“何公受惊了。此等冥顽不灵之辈,自有国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