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打,是要打的。
但要留个心眼,要防着那幕后黑手,也要防着北元、西蜀那些“盟友”。
他要在这场混战中,拿到最大的好处,而不是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冲在最前面当炮灰。
“李善长,刘伯温!”
“臣在!”
“即刻开始,全力筹措粮草,整训兵马,准备西征!
但具体出兵时间,待咱的命令!”
“臣等遵旨!”
看着李善长如释重负、刘伯温平静领命退下的背影,朱元璋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他想起自己刚开始读书识字时,先生教过的一句话: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当时他不甚了解,只觉得是句古话。
如今,结合这诡异的局势,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以他的小学文化水平,没有顶级大儒的讲解,想要想通这些门门道道,需要很长时间。
无关于智慧,只是知识的积累和眼界!
你都没有见过,听过,经历过的事,怎么可能凭空想象出来!
这些读书人,这些地方大族,他们似乎有一种超脱于王朝更替之上的生存之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坏的狠。”
朱元璋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复杂,既有利用,也有不满,
更有一种根植于出身差距带来的、难以完全信任的隔阂。
尤其是对刘伯温。
此人才能卓绝,神机妙算,立下大功无数。
但朱元璋总觉得,刘伯温的心,并没有完全向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君主敞开。
刘伯温看得清很多东西,但他选择说出来的,永远只是他认为该说的,或者是对“士大夫”群体有利的。
这种有所保留的忠诚,让朱元璋如鲠在喉。
这一刻,或许连朱元璋自己都未意识到,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明朝立国后,刘伯温虽被封为诚意伯,但以其功劳,仅得一个伯爵,
远低于李善长、徐达等人封公的待遇,这其中,未必没有朱元璋对这位“心思深沉”、
“未能尽言”的顶级谋士,一种隐晦的警告和疏远。
他需要读书人来治理天下,但他内心深处,始终提防着这些“文化人”结成团体,架空皇权,或者……
像如今推动他打陈善一样,在背后玩弄手段。
他朱元璋,要做的,是真正掌控一切的主宰,而不是被任何势力,包括这些看似忠诚的谋士,在幕后操控的傀儡!
李善长是能力不够,看不到,情有可原。
但他刘伯温无论是在读书人中的地位,还有学问都不可能看不到这点!但他从来都没和咱讲过这些内容。
他是害怕咱知道了,害怕咱会做点什么?
应天的吴王,在错综复杂的局势和自身的直觉与精明中,做出了联合围攻陈善的决定。
然而,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从其决策之初,便已掺杂了太多隐藏在历史阴影下的博弈与私心。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向着既定的方向奔涌而去。
昆明,梁王府邸。
深秋的寒意已然浸透了这座毗邻滇池的宏伟王府,但比天气更冷的,是梁王巴匝刺瓦尔密的心境。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凋零的草木,眉宇间锁着一团化不开的阴郁。
“王爷,段平章(段功)又在府中宴请将领,听闻席间……多有对王爷决策不满之语。”
心腹侍卫压低声音禀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梁王心头。
“不满?他段功有何不满!”
梁王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本王让他世镇大理,享尽荣华,他竟还不知足,真当我这梁王是泥塑的不成?”
近来,他手下的将领,尤其是以段功为首的段氏家族,
像是被同一阵妖风吹动了心幡,整日在他耳边聒噪,言必称“陈善小儿猖獗”、
“大明兵锋已抵喉颈”,怂恿他出兵广西,攻打那个刚刚改天换地、势头正劲的大明皇帝陈善。
梁王不是不知道陈善。
那个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本是陈友谅之子,却在鄱阳湖惨败后不仅能迅速稳住阵脚,更是改元称帝,国号“大明”!
这名字听得梁王当时就是一愣,随即苦笑,听说应天府的朱元璋为此暴跳如雷,直骂陈善窃国号之贼。
此子更是手段酷烈,斗地主、分田地、灭世家,一套组合拳打得风生水起,连盘踞东南多年的陈友定、
何真都迅速归降,其兵锋之盛,确实已让云南感到了切肤之寒。
陈友仁的南方野战军,第二、五、八、十一四个军,近九万虎狼之师,
正如滚烫的烙铁般在广西、贵州境内肆虐,清理残余势力,兵锋所向,距离云南边境已不足百里。
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王府内外,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可梁王自有算计。
中原乱局,犹如群虎争食,他偏安云南一隅,凭借山川之险,民族之杂,历来是超然物外。
元廷?早已威信扫地;
群雄?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巴匝刺瓦尔密只想守住祖辈传下的这份基业,做他的云南王。
卷入中原混战,无论胜败,对云南而言都是耗损,最终得利的,只会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居,比如……
身边这个日渐尾大不掉的段功!
段氏在大理故地根基深厚,族兵骁勇,段功本人更是野心勃勃,近年来对他这位梁王的命令已是阳奉阴违。
这次力主出兵,焉知不是想借机扩张势力,甚至……
梁王不敢深想,但那根名为猜忌的刺,已深深扎入心底。
“王爷,”
又一名幕僚悄然入内,低声道,
“几家北方的使者,又送来了厚礼,言明只要王爷肯出兵牵制陈善,他们便在钱粮、
情报上鼎力支持,甚至……能帮助王爷彻底掌控云南内部。”
梁王眼中精光一闪。
北方世家!
清河崔、太原王、陇西李……这些盘根错节的千年望族,他们的触角果然伸到这西南边陲了。
陈善的新政,分田灭世家,这是刨他们的祖坟,
难怪他们如此不惜代价,要联合一切力量绞杀这头出柙猛虎。
这是一把双刃剑。
利用世家,或可缓解眼前压力,但请神容易送神难。
然而,段功的威胁近在眼前……
梁王踱步良久,目光最终落在舆图上广西与云南交界的那片区域。
一个看似两全,实则暗藏机锋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传令!”
梁王声音沉冷,“命平章政事段功,率本部及昆明兵马,合计三万,即日开赴广南西路(广西),迎击陈友仁部!
告诉他,此战意在惩戒,将明军赶出广西即可,不得贪功冒进,更不许深入内地!
若能重创陈友仁,本王不吝封赏!”
他心中冷笑:
“段功,你不是想打仗吗?本王就让你去打!
用你的兵,去碰碰陈善那武装到牙齿的新军。
胜了,可暂缓明军威胁,也消耗你段氏实力;
败了……哼,那也是你段功无能,损兵折将,看你还如何在本王面前嚣张!”
命令下达,昆明城内顿时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