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顶一号回到文昌路,奢华的宾利慕尚与这条老街的市井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引得不少街坊邻居探头探脑。顾北辰对此视若无睹,在王胖子那艳羡又敬畏的目光中下了车,重新拉开了“随缘”茶馆的卷帘门。
林家的风波,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尤其是最后推演林天佑下落时与那“金煞锁龙”之局的暗中交锋,更是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他现在只想躺回自己的摇椅,泡上一壶清茶,安安静静地“摸鱼”一个下午。
然而,事与愿违。
他刚把水烧上,茶叶还没来得及放,门上的风铃就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身时髦的潮牌,画着精致的妆容,但脸色却苍白得吓人,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那浓重的黑眼圈。她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机,另一只手则紧张地拽着背包的带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请……请问,这里是‘随缘’茶馆吗?”女孩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北辰抬眼看了她一下。
在他的观气眼下,女孩本身的气运中规中矩,是现代都市里最常见的那种,不好不坏,平平稳稳。但她的神光涣散,精气明显不足,这是典型的受惊过度、心神不宁之相。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女孩身上缠绕着的一丝极淡的灰黑色气流。
这股气流很古怪。它不像林清寒身上那道跗骨之煞般怨毒深重,也不像王胖子沾染的阴煞之气那般污秽阴冷。它更像……一缕夹杂着静电的烟雾,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近乎于数字信号般的波动感。
而且,这缕黑气的根源,并非附着在女孩身上,而是……她死死攥在手里的那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茶馆开着门,自然就是。”顾北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看你这模样,丢了魂似的。要不要来杯‘定心茶’?”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但身体依旧紧绷着。
“我……我叫周雅,是个……是个网络主播。”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是听人说,这里的老板……很厉害,能解决一些……科学没法解释的事情。”
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顾北辰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王胖子这张嘴,比什么广告都好用。
“说说看。”他一边冲泡着茶叶,一边问道。
周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开始讲述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恐怖经历。
“我是一个游戏主播,平时都在晚上直播。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我的直播间就变得很不对劲。”
“一开始,是水友们在弹幕里说,我身后好像有黑影飘过去。我以为是他们开玩笑,或者是光线问题,就没在意。可是,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还截了图,那图片上……我身后真的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像人又不像人。”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我吓坏了,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是摄像头坏了,第二天还特意换了新的。可是没用,黑影还是会出现,而且越来越清晰!”
“后来,事情就更恐怖了。我直播的时候,我的声音会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有好几个人在用一种……一种很诡异的语调跟我一起说话。还有,我桌上的东西,像水杯、鼠标,会自己轻微地移动。但最诡异的是,这一切,只有在直播的时候才会发生!只要我一关掉直播软件,所有异常就立刻消失!我的房间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周雅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快要疯了!我以为是哪个黑客在用高科技手段整我,我报了警,找了最厉害的电脑专家,他们把我的电脑和网络翻了个底朝天,都说一切正常!我现在不敢回家,不敢开直播,粉丝掉光了,公司也要跟我解约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口气说完,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顾北辰将一杯刚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茶推到她面前。茶气清香,带着一股安神定魄的草木气息。
“先把茶喝了。”
周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那股莫名的焦躁和恐惧,竟真的被安抚了许多。
顾北辰看着她,心中已然明了。
这不是传统的撞邪,也不是什么鬼屋闹鬼。那道附着在她手机上的、带着数字信号波动的黑气,是一种他只在古籍残篇中见过的、极为罕见的祝由术变种。
祝由术,本就是通过符、咒、印等方式,调动天地间的无形力量,以达到祝说病由、禳灾祈福的目的。而施展祝由术,必须有一个“媒介”,一个“载体”。古代的载体,可以是病人的一缕头发,一件衣服,或是一个写着生辰八字的草人。
但现在,是信息时代。
有人,将这个“载体”,从实体物质,换成了虚拟的“数据”。
他将一道恶意的诅咒,或者说一个低等的“信息灵体”,附着在了周雅的直播账号、或是某个她不经意间接收的恶意文件之上。这个“信息灵体”平时处于休眠状态,但一旦周雅开始直播,庞大的数据流就像开启了开关,瞬间将其激活。而成千上万名观众的“关注”,这种聚焦的精神力量,则成为了它最好的养料,让它能够短暂地干涉现实,制造出种种诡异的现象。
鬼,不在她的房间里。
鬼,在她的信号里。
这简直就是古代“祝由术”与现代信息科技的魔鬼结合——“信息祝由”!
“你的手机,给我看看。”顾北辰伸出手。
周雅连忙将手机递了过去。
顾北辰接过手机,并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只是用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滑过。一缕微弱的真气探入其中,立刻就感应到了那个潜藏在海量数据之中的、冰冷而驳杂的“信息灵体”。它就像一个植根于系统深处的数字寄生虫。
“小问题。”顾北辰将手机放回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电脑城里修手机的小哥,“算不上病毒,顶多算是个流氓软件,卸载了就好。”
“卸载?”周雅一脸茫然,“可是专家都说我的手机系统很干净啊!”
顾北辰笑了笑,不跟她解释那么多。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茶馆,从柜台角落里翻出了一张还没拆封的手机存储卡。
“去,再买一张一模一样的回来。”他对周雅说。
周雅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跑去旁边的手机店,很快买回了一张新的存储卡。
顾北辰当着她的面,拆开那张全新的存储卡,然后从柜台下取出了一个小瓷碟,一方小小的朱砂砚。他将茶叶末倒了一点在砚台里,用茶水化开,调成了暗红色的墨汁。
他拿起一支极细的毛笔,笔尖蘸了蘸那朱砂茶墨,屏息凝神,在那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卡的金属触点上,闪电般地画下了一道极其微缩、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清净符”。
符文一成,一道淡淡的金色毫光一闪而逝。
“好了。”他将这张被他“加持”过的存储卡递给周雅,“现在,用这张卡,把你手机里所有的东西,包括系统数据,全部备份进去。记住,是完完整整的‘克隆’备份。”
周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按照他的指示操作起来。手机备份需要一些时间,趁着这个空档,顾北辰又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在网上跟人结怨?或者,有没有收到过什么来路不明的文件、链接?”
周雅皱着眉,仔细地想了想,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有!大概二十多天前,我跟另一个平台的主播‘黑鸦’在一次活动里起了冲突,闹得很难看。后来,他给我发了一个私信,里面只有一个压缩文件,说是什么和解的诚意。我当时留了个心眼,用杀毒软件查了,没毒,就打开了,结果里面只是一张嘲讽我的图片。从那之后没过多久,我的直播间就开始出事了……”
顾北辰心中了然。看来,那个“信息灵体”,就是通过那个压缩文件,植入她手机里的。
“黑鸦……”他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看来江城这潭水里,又多了一条不知深浅的过江龙。
几十分钟后,手机数据终于备份完毕。
“然后呢?”周雅紧张地问道。
“然后,把你的手机,恢复出厂设置。”
“啊?!”周雅惊呆了,“那我手机里的东西……”
“放心,你重要的东西不是都在这张卡里了吗?”顾北辰指了指那张刚刚完成备份的存储卡。
周雅虽然心疼,但也只能照做。随着手机的重启,系统恢复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顾北辰从她手中拿过那张承载了所有数据、也承载了那个“信息灵体”的存储卡。
他没有用任何复杂的仪式。他将卡片放进一个空的瓷杯里,从柜台下拿出一瓶二锅头,倒了少许进去,刚好没过卡片。
然后,他划着一根火柴,扔进了杯子。
“呼——!”
蓝色的火焰瞬间燃起。酒精带着高热,将小小的存储卡包裹其中。塑料外壳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变形、焦黑。
在周雅惊奇的目光中,顾北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簇火焰,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散。”
一字出口,在他的观气眼视界里,一股夹杂着无数杂乱数据流的灰黑色气流,从燃烧的存储卡中尖啸着被逼了出来,但在接触到杯中那至阳的火焰和杯底残留的、由他真气催动的“清净符”力量时,如同冰雪遇骄阳,瞬间被烧灼得干干净净,化为虚无。
火焰熄灭,杯底只剩下一滩融化的、漆黑的塑料残渣。
顾北辰将周雅买回来的那张、真正干净的存储卡递给她:“用这个,恢复你的数据吧。以后,来路不明的东西,别乱点。”
他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今天这单,算技术服务。一杯‘西湖龙井’的钱,八十八,手机支付。”
周雅愣愣地看着他,从极度的恐惧,到诡异的操作,再到这平淡如水的结局,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她将信将疑地付了钱,拿着自己的手机和那张干净的存储卡,浑浑噩噩地走出了茶馆。
顾北辰看着她的背影,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低头看向那个盛放着存储卡残渣的瓷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抹,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带着一丝机械感的法力残留,被他捻在指尖。
这股气息,与林家那个下降头的术士,截然不同。
没有怨毒,没有阴狠,只有一种绝对的、程序化的冰冷。
看来,这个都市里,懂得用玄学手段害人的,不止一种。而这个所谓的“黑鸦”,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播。
他想要的那份悠闲,似乎越来越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