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茶馆,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木质地板上,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这是一个慵懒而惬意的下午。
林天佑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自从昨晚那“虚兽”被大哥“随手”灭了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和崇拜之中。
“我就说嘛,我哥那就是深藏不露!什么凡人?那是返璞归真!”林天佑一边嘀咕,一边偷瞄坐在窗边看书的顾北辰。
顾北辰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袖口挽起,露出修长的小臂。他在看一本古籍,神情专注而宁静。
然而,只有顾北辰自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他的指尖,已经完全麻木了。
不仅仅是手指,这种麻木感正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他翻书的时候,必须要看着手指捏住了书页,才能确定自己“拿”住了,否则根本感觉不到纸张的厚度和质感。
“北辰。”
苏小曼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水果。她是做法医出身的,观察力敏锐得吓人。
“刚买的橘子,挺甜的。”苏小曼把袋子放在桌上,目光却在顾北辰身上停留了两秒,“你的手……怎么一直在抖?”
顾北辰翻书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自然地放下书,笑道:“可能是昨晚受了点风寒,有些乏力,不碍事。”
“我去给你们泡茶!”
林天佑一听大哥不舒服,立马跳了起来,抢着去拎那壶刚烧开的水。
“不用,我来吧。”
顾北辰站起身。他必须多动,多做些精细动作,来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无触觉”的操作模式,否则以后更容易露馅。
他走到茶台前,提起那把还在冒着白色蒸汽的紫砂壶。
这一壶水,是刚烧开的沸水,100c。
顾北辰提壶,注水。
他的动作依旧优雅,如同行云流水。
但是,就在水流即将注满茶杯的那一瞬间,他的右手拇指突然失去了一切知觉——也就是俗称的“脱力”。
啪。
紫砂壶的壶盖滑落,滚烫的开水并没有倒进杯子里,而是因为手腕的失控,直接倾斜,浇在了顾北辰握着茶杯的左手上!
“哗啦——”
沸水淋漓,白气腾腾。
“哥!!”
林天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冲了过来。
苏小曼也惊得脸色惨白。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本能地惨叫、缩手、跳脚,甚至打翻茶具。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
可是——
顾北辰没有动。
他依然稳稳地拿着那个茶杯,依然保持着倒茶的姿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沸水顺着他的手背流下,那一瞬间,原本白皙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红,随后迅速起了一层透明的燎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他就像是个没知觉的木偶,毫无反应。
“哥!你疯了!快松手啊!!”
林天佑冲过来,一把打掉顾北辰手里的茶杯和水壶,抓起他的左手,看着那通红一片甚至开始脱皮的手背,心疼得声音都在发颤。
“这么烫的水!你怎么不躲啊!!你不疼吗?!”
顾北辰看着林天佑惊恐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惨不忍睹的手。
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糟了。
演砸了。
因为感觉不到烫,所以身体没有触发“躲避”的反射弧。在林天佑打掉杯子之前,他根本没意识到水泼到了手上。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曼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顾北辰的脸。
作为法医,她见过无数伤者。
哪怕是硬汉,被开水烫伤的瞬间,瞳孔会放大,肌肉会紧绷,呼吸会急促。
但顾北辰……
他的瞳孔没有变化,脉搏平稳,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不合常理。除非……
“……哥?”林天佑见顾北辰不说话,以为他疼傻了,“快!冲冷水!快啊!”
顾北辰深吸一口气,瞬间调动起毕生的演技。
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露出一丝“后知后觉”的苦笑,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装出来的):
“……嘶……刚才走神了,在想那虚兽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林天佑,眼神温柔:“没事,皮外伤。别大惊小怪的。”
“这还叫没事?都要熟了!”林天佑眼圈都红了,拽着顾北辰就往水池边拖,“你是不是傻啊!想事情能想得连烫都不觉得疼?”
顾北辰任由他拽着,在哗哗的冷水冲刷下,他看着弟弟焦急的侧脸,心中只有无尽的愧疚。
天佑,哥不是不疼。
哥是……不知道疼了。
……
十分钟后。
顾北辰的手被包成了粽子。
林天佑被支去买烫伤药膏了,前厅只剩下顾北辰和苏小曼。
苏小曼坐在对面,眼神复杂地看着顾北辰。
“……顾北辰。”苏小曼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颤抖,“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顾北辰正用完好的右手端起茶杯(这次他很小心),闻言动作一顿,微笑道:“苏法医说什么?我听不懂。”
“刚才那水是100度。”
苏小曼站起身,走到顾北辰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人的皮肤接触60度以上就会产生剧痛反射。接触100度,神经末梢会瞬间传递痛觉信号,脊髓会强制命令肌肉收缩。”
“哪怕你是神仙,现在没了修为也是凡人之躯。”
“除非你的神经断了,或者……你根本就没有痛觉。”
苏小曼说完,突然伸出手,手里握着一把刚才切水果的小刀,毫无征兆地刺向顾北辰那只包着纱布的手!
刀尖悬停在纱布上方一毫米处。
顾北辰看着那把刀,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苏小曼的手在抖。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你没躲。”
“如果是以前的你,早就在我出手前制住我了。如果是凡人的你,本能会让你缩手。”
“顾北辰……你的触觉,是不是没了?”
顾北辰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姑娘。他知道,瞒不住这个聪明的女人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刀片,将它移开。
“嘘。”
顾北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的神色。
“……小曼。”
“求你。”
“别告诉天佑。”
“也别告诉清寒。”
苏小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的身体在崩溃吗?还是因为剥离天道的后遗症?”
顾北辰转过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那些正在因为“虚兽”传闻而感到恐慌的人群。
“代价。”
他轻声说。
“这是我不死所付出的代价。五感剥离,从味觉,到触觉……接下来,也许是听觉,视觉。”
“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天佑那孩子心重,如果知道我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他会疯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去入魔来换回我的健康。”
“现在的局势……虚兽已经开始伪装成人了。天佑有力量,但他心太软,分不清善恶。”
顾北辰回过头,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但他还是准确地看向了苏小曼的方向,眼神坚定得令人心碎。
“我必须在彻底变成废人之前……替他把那些‘脏活’干完。”
“我必须做一个……冷血的、不近人情的‘恶人’。”
“只有这样,将来我死了,他才不会那么难过。”
苏小曼捂着嘴,哭不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林天佑急匆匆的脚步声。
“哥!药买回来了!最好的烫伤膏!”
顾北辰瞬间收敛了所有的悲伤,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温润如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对苏小曼使了个眼色。
苏小曼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努力平复呼吸。
林天佑推门进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手里紧紧攥着药膏。
“哥,快,换药!”
顾北辰笑着伸出那只已经废掉的手,语气轻松:
“好,轻点啊,这会儿开始觉得疼了。”
这是一句谎话。
但这是顾北辰这辈子,说过的最温柔的谎话。
窗外,天色渐暗。
而在街道的阴影里,几个走路姿势略显僵硬的“行人”,正混在下班的人潮中,悄无声息地向茶馆靠近。
他们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这正是……第一批“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