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一片死寂。
林天佑那句“畏罪自杀了”,声音轻飘飘的,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刑侦队长赵刚的心口上。
赵刚的视线死死锁着林天佑,那只握着枪柄的手,关节已然捏得发白。他身后两名年轻警员大气都不敢喘,手电的光柱随着主心骨的沉默,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这不是威胁。
这是宣判。
赵刚的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彻底打湿。
他混迹警界十几年,什么样的亡命徒没见过,自认一身煞气,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
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将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那个连枕边人都未曾透露分毫的秘密,掀了个底朝天!
那枚弹壳!
他去年清明去英烈山祭拜牺牲的战友,在他老班长的九号碑前,无意中捡到的。
他当时只觉得是老班长在天上“看”着他,是个念想,甚至找了根红绳串起来,贴身戴着,指望能沾点“英烈之气”护体。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东西……竟是在要他的命!
“你……”赵刚的喉咙干得发紧,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在调查我?”
“我不需要调查。”
林天佑摇了摇头,在姐姐林清寒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赵刚。
“赵队长,你身上的‘死气’,比这屋子里的霉味……还要浓。”
“赵队!别听他胡扯!”旁边一个年轻警员终于按捺不住,低吼道,“他就是在拖延时间!那个被他绑起来的人呢?这屋里绝对有鬼!”
赵刚置若罔闻。
他只是盯着林天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你的身体最清楚。”
林清寒冷着脸往前站了一步,将弟弟完全护在身后。
属于商界女王的强大气场骤然散开,竟让赵刚那身警威都黯淡了三分。
“赵队长,现在是凌晨六点,天就快亮了。”
“你现在摸摸你的左肩胛骨,那股熟悉的阴寒,是不是又准时到了?”
赵刚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没错!
窗外的天光已经开始泛白,可他左后心那个点,那股如同万千冰针攒刺的阴寒感,正分毫不差地……再次袭来!
“那不是凉。”
林天佑的声音很轻,却让赵刚的心脏猛地抽搐。
“那是怨气在吸你的阳火。”
“你常年跟亡命徒打交道,煞气缠身,正好成了那枚弹壳上‘阴煞’的引子,它现在就是你骨头里的蛆。”
“七天,你的阳火就会被吸干。”
“你就没了。”
“你……!”
“把弹壳拿出来。”林天佑直接打断了他。
赵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胸口。
林天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你把它当护身符,日夜贴身,以为它能镇你。”
“其实,是它在杀你。”
这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刚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艰难地,用一双颤抖到几乎不听使唤的手,从自己的警服衬衫里,掏出了一根红绳。
红绳的末端,正系着一枚氧化发黑、沾满锈迹的旧式步枪弹壳。
“赵队!你真戴着这玩意儿?!”两个下属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赵刚没空理会他们。
他解下红绳,一步,一步,挪到林天佑面前,将那枚弹壳递了过去。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大师……求你,救我!”
那一声“大师”,他喊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虔诚。
林天佑接过了那枚冰冷的弹壳。
在林清寒眼中,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黄铜弹壳。
但在林天佑的“神木之瞳”里,这枚弹壳之上,正缠绕着一股浓稠如墨、充满了不甘与暴戾的黑色怨气!
“这怨气,不属于你的战友。”林天佑一眼看穿了赵刚的心思,“它属于一个死在这枚子弹下的悍匪。怨气不散,是执念未消。”
“我……”赵刚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说了。”
林天佑闭上了眼睛。
他那只握着弹壳的手,掌心处,缓缓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厚重的土黄色光芒。
大地息壤珠的力量!
大地,承载万物。
承载生机,亦承载死亡与怨憎。
林天佑没有选择“净化”,他现在的状态,也做不到。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霸道的方式——“承载”!
一缕缕常人无法看见的黑色怨气,被林天佑强行从弹壳中剥离出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毒蛇,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天佑!”林清寒失声惊呼,死死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别怕,姐。”
林天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那股阴寒刺骨的怨气刚一入体,便被他储物空间内那颗厚重的“大地息壤珠”一口吞没!
珠体之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太虚之痕”,在接触到这股怨气的瞬间,竟爆发出贪婪的吸力,疯狂地将其吸收、碾碎!
而那道毁灭性的烙印,竟真的……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怨气,是刮骨的毒药。
却也是修复神物的“解药”!
林天佑的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
也就在怨气被剥离的同一刹那,赵刚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只觉得那块压在自己肩胛骨上,折磨了他整整三个月的万年寒冰,瞬间……消融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心脏涌出,流遍四肢百骸!
那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舒畅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
林天佑缓缓睁开眼,将那枚已经恢复了黄铜本色,甚至带着一丝温热的弹壳,递还给了赵刚。
“怨气已解,你没事了。”
赵刚看着手中那枚再无半分阴冷,光洁如新的弹壳,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虚弱得几乎站不住,额头全是冷汗的年轻人。
他那颗比花岗岩还硬的心,彻底化了。
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竟要对着林天佑单膝跪下!
“大师,你……”
“赵队长,使不得!”林清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架住。
“这……”一个七尺高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猛地站直,转身对着身后那两个已经看傻了的下属,用尽全身力气喝道:
“你们两个!立刻出去!守在楼下警戒线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来,听清没有?!”
“是!赵队!”
两个年轻警员哪敢多问,敬了个礼,逃也似的跑了。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赵刚转过身,对着林天佑和林清寒,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林大师,林小姐。我赵刚,粗人,不会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郑重。
“今天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从今往后,但凡有用得着我赵刚的地方,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赵队长言重了。”林清寒淡淡一笑,她知道,这道坎,过去了。
林天佑靠在姐姐肩上,轻声提醒道:“交易。我救你,你结案。”
“我明白!”
赵刚重重点头,他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目光落在那片光洁如新的地板上,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只是……这现场,总得有个说法。”
林清寒的cEo模式无缝切换,从容不迫地开口:“孙工头可以作证,我们是受邀来勘察风水。至于这位老周师傅……”
她看了一眼门口,老周已经醒了,正一脸茫然地揉着后脑勺。
“……他是因为古楼通风不畅,又不小心打翻了自带的清洁剂,导致‘化学性窒息’昏迷。我们姐弟俩,是来救人的。”
她指了指那扇破开的大窗户。
“至于这书房,风太大,吹的。赵队长,你看呢?”
赵刚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走过去,一脚将地上那些碎裂的陶罐残片,全都踢进了书桌底下最深的阴影里。
然后,他直起身,表情严肃。
“风……确实不小。看来这望江楼的修缮工作,安保和通风措施,必须得加强了。”
他转过身,拿起对讲机。
“各单位注意,现场勘察完毕!系古楼内部通风问题,导致施工人员意外昏迷,受害人已清醒,没有大碍。准备收队!”
一场足以震动整个江城的玄门斗法,就这样,被强行“合理化”了。
赵刚收起对讲机,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铁血警官的严肃,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敬畏与热情。
他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试探着开口:
“那个……林大师。既然……既然您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我……我手里,其实还有一桩悬了很久的案子。”
“也……也挺邪门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赵队长!” 林清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我弟弟刚刚耗费了多大的心神,你看不见吗?他现在需要休息!”
“哎哎哎,是是是!你看我这脑子!” 赵刚连忙摆手,一脸歉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什么时候…… 方便了,再看!”
“说。”
林天佑却抬起了手,碧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药”来了。
赵刚闻言大喜, 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关于天誉广场的!就是咱们江城的地标,双子塔旁边那栋!”
“那栋楼,从上个月开始,就怪事不断。尤其是第44层,原本是租给一家金融公司的,可员工天天说加班到半夜,就听到办公室里有女人的哭声,还…… 还有东西自己会动。”
“老板不信邪,自己睡在那,结果第二天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搬走了。现在,那整层楼都空了。开发商快愁死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天誉广场的房价都得崩!”
“我派人去过,什么都没查到。可待久了,确实…… 确实心里瘆得慌。跟这望江楼有得一拼!”
林天佑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赵刚在描述这件事时,一股与望江楼同源,但更加庞杂,更加充满“怨念”的“地煞”之气,正从天誉广场的方向遥遥传来。
那里是比望江楼更“肥沃”的…… 功德之地。
林天佑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轻声吐出了四个字:
“等我电话。”
“哎!好!好!我等您电话!随叫随到!” 赵刚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亲自护送着姐弟二人走下了楼。
楼下,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林清寒搀扶着几乎快要站不住的林天佑,坐进了车里,她刚想开口责备弟弟不爱惜身体,却看到林天佑正靠在座椅上,摊开自己的手掌,一脸欣慰地,轻声呢喃着:
“姐。”
“他不是在求我。”
“他是在…… 给我送‘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