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顾北辰的脸庞。
他端着那个紫砂杯,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这就不是一场梦。茶水入口,先是一股陈年的苦涩,紧接着是回甘的清甜。这种味道在昆仑的冰雪和天道的虚无中是尝不到的。
这是人间才有的味道。
顾北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茶。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站在柜台后面的林清寒再次红了眼眶。她手忙脚乱地擦着桌子,实际上桌子已经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她只是需要找点事情做,来掩饰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林天佑依然躺在地板上,但他脸上的傻笑却怎么也收不住。他看着那个穿着旧青衫的男人,心里那块悬了三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时候,一直跪在地上的文仲礼壮着胆子抬起头。他看着顾北辰,眼中充满了敬畏,就像看着一尊活着的真神。
顾先生,您现在是神仙了吗?文仲礼小心翼翼地问。
顾北辰转过头,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文家家主,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神仙。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一个想喝口热茶的普通人。
普通人?
赵刚和苏小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信。能从天道里把自己剥离出来,还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人间,这要是普通人,那他们算什么?
顾北辰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指了指天花板。
那个位置太冷了,不适合我。上面那个木头人会替我行使职责,也就是所谓的维持规则。至于我,那一身的修为和道行,基本都留在了上面。现在的我,除了这点看人的眼力,恐怕连个小混混都打不过。
林天佑听到这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没事,以后我罩着你。我现在可是六道神体,谁敢动你,我就灭了谁。
顾北辰看着意气风发的林天佑,眼中满是欣慰。当年的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只会哭鼻子的小男孩,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以后这随缘茶馆的安全,就交给你了。顾北辰笑着说。
林清寒终于控制好了情绪,她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走了过来,放在顾北辰面前。
别听他贫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着。茶馆的生意不用操心,有文总在,饿不着我们。
文仲礼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以后随缘基金会的所有收益,除了做慈善,剩下的都归茶馆。我文家绝不拿一分钱。
赵刚也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警服。
顾先生,林大师,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我也该回局里复命了。这次闹这么大动静,报告还得我亲自去写。不过你们放心,这江城的地界,只要有我在,就没人敢找茶馆的麻烦。
苏小曼推了推眼镜,恢复了那种知性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一丝身为修行者的锐利。
我也该回去了。天算子虽然败了,但玄机阁的残余势力还在。既然接了林大师的任务,我就得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挖出来。
众人纷纷告辞。他们知道,现在的时间,应该留给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
茶馆的门关上了。
原本拥挤的前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林天佑、林清寒,还有顾北辰。
以及那只趴在顾北辰膝盖上,舒服得直打呼噜的黑猫墨玉。
林天佑走到顾北辰对面坐下,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干了。
顾大哥,你在上面这三年,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顾北辰摸着猫,淡淡地说。
看得见。我看见你为了救人耗尽修为,看见你为了破阵独闯龙潭,看见你为了接我回来敢跟天道叫板。天佑,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林天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不拼命,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林清寒坐在两人中间,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晚饭想吃什么?我去买菜。林清寒问。
红烧肉。林天佑举手。
清淡点吧,我想喝粥。顾北辰说。
那就红烧肉配粥。林清寒拍板决定,起身拿起了菜篮子。
那个纵横商海的女强人,此刻的背影,却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
看着姐姐出门,林天佑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
顾大哥,那个木头人,真的能瞒得住天道吗?
顾北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瞒一时可以,瞒一世很难。天道虽然没有感情,但它会自我修正。如果那个木头人出了问题,或者世间再次出现无法挽回的大劫,我可能还是得回去。
林天佑握紧了拳头。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会把这世间的麻烦都解决掉,让你安心当个茶馆老板。
顾北辰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那是半块残缺的玉佩,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
这是天算子死前留下的。他说,这就是开启昆仑神木树心的钥匙,也是控制这世间灵气复苏的关键。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林天佑看着那块玉佩,感受到上面蕴含的恐怖力量。
交给我?那你呢?
我累了。顾北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眼神悠远。
这前半生,我为了天道活,为了众生活。这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守着这间茶馆,守着你姐,看着你扬名立万,这就够了。
林天佑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块玉佩。
好。这担子,我挑了。
从今天起,你是掌柜的,我是跑堂的。天塌下来,我顶着。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
茶水溅出,落在桌面上,映出窗外的夕阳。
那夕阳很红,很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这便是人间。
这便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