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随缘茶馆。
自从“昆仑一役”过后,这间位于文华街老巷子里的小茶馆,生意好得有些离谱。虽然没人知道这里曾拯救过世界,但“这里的茶能安神”、“这里的老板长得像谪仙”之类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
前厅里,茶香袅袅,人声鼎沸。
林天佑穿着一身帅气的服务生制服,手里提着那个大铜壶,穿梭在茶客之间。他现在的动作行云流水,倒茶时甚至能玩出花来——毕竟,用“六道神力”来控制水流,简直是大材小用。
“小老板,再来一壶高碎!”
“好嘞!”
林天佑应了一声,那一脸灿烂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他是那个曾在昆仑之巅怒劈天道的杀神。
而在后院的厨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顾北辰系着围裙,正在切肉。
那双曾经拨动天道规则的手,此刻握着菜刀,依旧稳得可怕。五花肉被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肥瘦相间,码得整整齐齐。
林清寒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北辰,不是说好了我来做吗?你身体才刚恢复……”
“没事。”
顾北辰头也没回,声音温润。
“天佑那小子念叨红烧肉好几天了。我也好久没下厨了,今天露一手。”
锅里的油热了,糖色炒得红亮。
肉块下锅,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顾北辰熟练地翻炒,加水,调味。
他拿起盐罐,舀了一勺盐,撒了进去。
然后,他用筷子蘸了一点汤汁,送进嘴里尝了尝。
“……”
顾北辰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没有味道。
就像是在喝白开水。
“是盐放少了吗?”他心里想着。
他又舀了一勺盐,放了进去。
再尝。
还是淡,淡出鸟来。
“奇怪,这盐是不是受潮失效了?”
顾北辰有些疑惑。他又加了一勺酱油,一勺糖,甚至又加了一大勺盐。
直到那汤汁的颜色变得深红发黑,他在嘴里反复咂摸,终于……
……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点“咸”味。
“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顾北辰舒展了眉头,盖上了锅盖。
他并没有意识到,那并不是味道淡,而是他的味觉……正在消失。
……
晚饭时间。
一张八仙桌,摆在了后院的葡萄架下。
除了林家姐弟和顾北辰,赵刚、苏小曼、文仲礼也都来了。这也算是“凡尘之盟”的固定聚餐。
“来来来!尝尝顾大哥的手艺!”
林天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得发黑的红烧肉,直接塞进了嘴里。
“吧唧。”
他嚼了一口。
下一秒。
林天佑那张俊俏的脸,瞬间扭曲成了包子褶!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苦咸味,像是一颗盐做的炸弹,在他的口腔里轰然炸开!
那根本不是人能吃的味道!
那是致死量的盐!
“唔……”
林天佑下意识地想要吐出来。
“怎么样?好吃吗?”
顾北辰坐在主位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神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只有凡人才有的“求表扬”的神色。
林天佑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着顾北辰那双眼睛,到了嘴边的“呸”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好……好吃!”
林天佑瞪大了眼睛,强忍着想要喝光整条长江的冲动,把那块肉……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好吃?我也尝尝!”
赵刚是个粗人,早就饿了,一筷子夹起一块大肉,塞进嘴里。
“噗——!”
赵刚当场就喷了!
“咳咳咳!我操……这……”
“赵队!”
苏小曼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赵刚一脚。
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肉……颜色不对,气味也不对。
但顾北辰的神色……太自然了。
“怎么了?”
顾北辰看着喷出来的赵刚,有些不解。
“是不是火候过了?”
说着,他自己夹起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慢慢咀嚼。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北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嗯,虽然稍微咸了一点点,但还算入味。挺香的。”
“……”
全场死寂。
林清寒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北辰。
她也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瞬间,那股苦涩的咸味让她差点掉下眼泪。这哪里是“一点点”?这简直是在吃盐块!
可是……北辰他……
为什么吃得这么香?
“怎么都不吃啊?”
顾北辰看着大家,眼神里透着一丝“无辜”。
“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没有!”
林天佑猛地端起碗,眼眶有些发红。
“……特别好吃!我就爱吃咸的!够味!!”
他像是疯了一样,大口大口地扒着饭,把那些齁咸的红烧肉往嘴里塞,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我也爱吃!下饭!”
文仲礼这个老狐狸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时候必须捧场。他含着泪,硬是吞了两块。
“大家都吃,别客气。”
顾北辰笑着,又给林清寒夹了一块。
“清寒,你最近太瘦了,多吃点。”
林清寒看着碗里那块黑红的肉。
她抬头,看着顾北辰那温柔的、毫无破绽的笑脸。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慌,突然抓住了她的心脏。
他……
是不是……尝不出来了?
但这怎么可能?他是神仙啊!他是合过天道的人啊!
晚饭在一片诡异的“祥和”气氛中结束了。
每个人都喝了至少五大杯水。
……
深夜。
随缘茶馆,二楼卧室。
顾北辰并没有睡。
他坐在书桌前,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想起晚饭时,大家那奇怪的表情。
其实,他是真的觉得……淡。
即使放了那么多盐,他在咀嚼的时候,也只能感受到一丝丝微弱的咸味,其他的酸甜苦辣,统统……消失了。
“……这就是……代价吗?”
顾北辰低声呢喃。
他从天道中强行剥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他的“凡人”之躯,似乎正在……退化。
五感……
先是味觉。
接下来……会是什么?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林天佑推门而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哥……还没睡?”
“嗯,看会儿书。”
顾北辰合上手中的《道德经》,微笑着看着弟弟。
林天佑把牛奶放在桌上,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哥……今天的菜……你真的觉得……不咸吗?”
顾北辰看着林天佑那双担忧的碧绿色眼睛。
他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天佑的脑袋。
“……傻小子。”
“……哥那是……手抖了,放多了。”
“……怕你们笑话我,硬撑着呢。”
林天佑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嗨!我就说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了?傻了?”顾北辰打趣道。
“没有没有!哥你早点睡!”
林天佑笑着挠挠头,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顾北辰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端起那杯牛奶,喝了一口。
温热。
但是……
没有任何味道。
就像是在喝……一杯白色的虚无。
他放下杯子,转头看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那是……“圣人”为了守护,而决心欺瞒众生的……孤独。
“……天佑。”
“……只要你能好好的。”
“……这点苦……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
窗外的夜空中,一颗不起眼的星星,突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极细微的、肉眼不可见的裂缝,在月亮旁边……悄然裂开。
一只透明的、没有实体的触手,从那裂缝中……探了出来。
顾北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失去了味觉。
但他的“心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敏锐!
“……来了。”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身上那股凡人的烟火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
……虽无修为,却可镇压天地的……圣人威压。
“……太虚……虚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