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会盟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那套以云漠通宝和边市规则为经纬、编织起来的新秩序,如同初生的蛛网,在秋日的寒风中微微颤动,既脆弱又坚韧。陈野没有在草原过多停留,将后续的琐事和与各部落实质性的对接工作,甩给了历练日益老到的巴尔虎和州府派去的几个精干吏员,自己则带着赵虎和护卫,马不停蹄地返回了西凉州府。
相比于北方草原那带着血腥与辣椒粉气味的,西凉州内部,正迎来一年中最重要、也最忙碌的时节——秋收。
广袤的田野里,金黄与翠绿交织。沉甸甸的麦穗低垂,预示着又一个丰年;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一片片匍匐蔓延、藤蔓下结满块茎的红薯地。经过陈野不遗余力地推广和西境带来的先进耕作技术(主要是堆肥和合理密植),红薯这外来物种,已然在西凉州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扎下了根,成为了许多百姓度过青黄不接时节、甚至换取现钱的救命粮发财薯。
沙泉县那边更是传来了好消息,第一批规模化种植的沙棘,虽然挂果量还不算大,但那橙红色、酸甜可口的小浆果,制成的果酱在边市上供不应求,价格堪比蜂蜜,让原本对在咸水泉边种灌木持怀疑态度的沙德贵,彻底闭上了嘴,如今正干劲十足地组织人手扩大种植面积。
整个西凉州,仿佛都沉浸在一片收获的喜悦和忙碌之中。官道上,木牛流马吱呀作响,满载着粮食、红薯和沙棘果,往来穿梭于田间与仓库;州府衙门里,算盘声噼啪作响,刘明远带着一群账房,正在核算今年的赋税、各项工程的支出与结余,以及云漠通宝的发行与回笼情况,忙得脚不沾地。
陈野回到州府,没顾上休息,就直接扎进了这堆数字和报表里。他看不懂太复杂的账目,但对几个关键数据却盯得很紧:粮食总产、赋税实收、府库结余、人口增长。
嗯…粮食比去年多了三成半,不错!赋税…刨除减免和以工代赈的部分,实收铜钱和‘通宝’折合,也比郑博远那老小子在的时候,多了近五成!嘿嘿,老子这‘粪勺’没白挥!」陈野看着刘明远汇总的简报,咧着嘴笑,显然对这份成绩单相当满意。
全赖侯爷新政得力,百姓安居乐业,方能如此。」刘明远笑着奉承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略带凝重,不过,侯爷,秋收之后,便是粮价波动之时。以往常有奸商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盘剥百姓。今年虽有我官营店铺平价售粮,但恐仍有漏网之鱼。且…据下面汇报,河西、安沙等地,仍有部分士绅,对之前的沙棘、农具之事心怀不满,私下串联,似有所图。」
图?他们能图什么?」陈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非就是见不得老百姓手里有点余粮,想趁着秋收压价收购,或者囤起来等青黄不接时高价卖出,再捞一笔呗!老子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手了!」
他当即下令:传令各州县!官仓即日起,敞开收购新粮,价格就按市价,上浮半成!有多少收多少!同时,官营粮店继续平价售粮,确保百姓基本口粮供应!谁敢囤积居奇、操纵粮价,给老子往死里查!查到一个,严惩一个!没收其非法所得,充入州府库,用于水利和学堂建设!」
另外,」陈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给黑皮递个话,让他的人盯紧河西县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老地主!看看他们除了想倒腾粮食,还想玩什么花样!老子正愁没机会再立个典型呢!」
安排完秋收维稳的事,陈野的心思又飞到了工坊处。他惦记着老王头和张铁臂鼓捣的那些新玩意儿。
来到工坊区,这里比秋收的田野还要热闹几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齿轮转动声不绝于耳。水力驱动的锻锤起起落落,效率远超人力;新式的纺纱机嗡嗡作响,纺出的毛线又匀又细;甚至还有几个工匠,在尝试用沙棘油做燃料,点亮一种结构奇特的玻璃罩灯,虽然火光摇曳,烟也大了点,但总算是个开始。
陈野直接钻进老王头和张铁臂所在的核心工坊。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摆在中央——两个巨大的木轮,中间连接着一个带有座位和扶手的铁架子,前面还有一个稍小些的轮子用于转向,链条和齿轮裸露在外,看起来粗糙而笨重,却透着一股原始的机械力量感。
这…这就是‘自行车’?」陈野围着这铁家伙转了两圈,好奇地摸了摸那光滑的木轮辐条。
回侯爷,正是!」老王头兴奋地搓着手,脸上满是油污,按照您说的法子,用齿轮和链条传动,人蹬脚踏,就能让轮子转起来!就是这‘轴承’和‘刹车’还不大利索,骑着费劲,停下来也难…」
能走就行!」陈野来了兴致,来,让老子试试!」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陈野笨拙地跨上那辆原型车,在老王的指导和赵虎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蹬了起来。车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前进得十分艰难,没走几步就差点侧翻,吓得赵虎赶紧一把扶住。
妈的…是挺费劲…」陈野跳下车,擦了把汗,却不见沮丧,反而眼睛发亮,但这玩意儿,有门道!比马车轻便,比走路快!要是真弄成了,传递消息、巡逻警戒,甚至老百姓出门,都能省不少力气!老王头,老张,继续琢磨!缺什么跟老子说!老子等着骑上它满西凉州溜达呢!」
看完了自行车,张铁臂又献宝似的捧出一件新打造的农具——一个结构更加复杂、带有弧形铁犁头和可调节深度的犁杖。
侯爷,这是按您说的‘深耕’想法,改出来的新犁!俺叫它‘高桥犁’!您看这犁头,入土更深,还能把底下的生土翻上来,熟土压下去,据说这样更能肥田!就是需要两头壮牲口才拉得动…」
两头牲口?」陈野摸了摸那光滑锋利的犁头,沉吟片刻,能不能想办法,用…嗯,用机器来拉?比如,把那个水力,或者…」他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齿轮和传动装置,或者用齿轮组,做个能自己走的…‘铁牛’?」
铁牛?!」老王头和张铁臂都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自己会走的铁牛?那岂不是…
俺…俺们试试!」张铁臂瓮声瓮气地应道,拳头紧握,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钢铁巨兽在田野中轰鸣的场景。
就在陈野沉浸在技术革新的蓝图里,畅想着自行车满街跑、遍地走的未来时,黑皮那边送来了关于河西县士绅的最新动向。
果然不出陈野所料,以河西县最大地主王百万为首的几家士绅,不甘心利益受损,暗中串联,不仅准备联手压价收购粮食,还偷偷派人接触北边逃窜过来的狄戎残部,似乎想借外力给陈野施压,甚至…有所更进一步的妄想!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陈野看着黑皮搜集来的证据(包括王百万与狄戎残部秘密联络的信件抄本),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老子本来想秋收后再收拾他们,既然他们自己找死,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他立刻下令,让赵虎调集一队精锐,由黑皮的人带路,连夜奔赴河西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查封王百万等几家为首的士绅府邸,捉拿主犯!
行动异常顺利。在确凿的证据和雷霆手段下,王百万等人几乎没做任何像样的抵抗就被拿下。从其府中,不仅搜出了大量来不及转移的财物、囤积的粮食,更起获了与狄戎往来的更多密信,其中甚至提到了试图在西凉州内部制造混乱、接应狄戎南下等疯狂计划!
铁证如山,罪无可赦!陈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以云麾侯、西凉州巡察使的名义,判了王百万等几个主犯斩立决,家产抄没,族人流放!其余从犯,视情节轻重,或罚没家产,或徒刑劳役。
这一次,陈野没有再搞什么公开审判、游街示众,而是以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快刀斩乱麻,将这股试图内外勾结、颠覆他新政的暗流,彻底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消息传出,西凉州上下再次震动!那些原本还对陈野新政心存侥幸、或暗中不满的残余势力,彻底胆寒,再不敢有任何异动。百姓们则拍手称快,觉得侯爷又为他们除掉了一窝吸血蛀虫。
经此一事,陈野在西凉州的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政令畅通无阻,新技术推广势如破竹,经济发展日新月异。秋收的成果被顺利纳入府库,百姓们缴纳了赋税后,手中仍有不少余粮和现钱,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站在州府衙门的最高处,看着下方仓库区堆积如山的粮囤,听着工坊区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叮当声,以及官道上川流不息的木牛流马,陈野心中豪情激荡。
内部蛀虫已清,草原暂安,技术蓬勃发展,百姓安居乐业…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强大、富裕、充满活力的西凉州,正在他的手中,一步步从蓝图变为现实。
李嵩倒了,郑博远完了,秃噜花死了,王百万也砍了…」陈野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这‘粪勺’挥起来,还真是…停不下来啊。」
他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北方的狄戎绝不会甘心失败,朝堂之上也未必所有人都乐见他这个坐大。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此刻,秋高气爽,粮仓丰盈,他手握重兵,民心所向,更有无数新奇的技术和想法,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挡住老子带着西凉州,奔向那条金光大道!」
他转身,大步走向工坊处,声音洪亮:
老王头!老张!那‘铁牛’和‘自行车’,给老子抓紧弄!明年春耕,老子要看到它们下地干活!还有那沙棘油灯,烟太大了,想办法改!」
属于陈野和西凉州的传奇,还在继续。而这一次,推动传奇的,不仅仅是粪勺和辣椒粉,更有钢铁的齿轮、奔腾的水力,以及那永不满足、永远向前的…技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