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格兰斯离开的那一晚—— 纽特朗—普雷顿 午夜航线 | 飞行时长:4小时17分
飞艇在平流层边缘滑行,像一尾疲惫的鲸。
舷窗外是无尽的夜空,偶尔有低轨卫星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线。客舱内灯光调至最低,只有应急通道泛着幽蓝微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如同某种遥远的安眠曲。
珐格兰斯蜷缩在靠窗座位,实验包紧抱胸前,像护着一颗尚未冷却的心脏。她闭着眼,呼吸缓慢,但睫毛不时轻颤——她并未真正入睡,只是在清醒与梦境之间浮沉。
“我说过会陪她完成最后的5%...可我连她的手都没敢握一下,就走了。珐格兰斯的内心深处,近乎自责般的低语着。
困意伴随着包中的香氛渐渐袭来。
梦境 · 伊薇特的影子
一片褪色的沙滩,浪花温柔拍岸。珐格兰斯站在浅水处,赤脚踩在温热的沙上。远处,一个小女孩背对着她,正在和手中的玩具熊一同搭建着沙堡。
“伊薇特?”珐格兰斯轻声呼唤。女孩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柔和的光。
“你说实验结束就回来。”
“你说要带我去普雷顿看极光花园。”
“你说……不会让我一个人等。”
珐格兰斯喉咙发紧。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一步步后退,身影逐渐被潮水吞没。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不能。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米雪儿危在旦夕,而我们可能根本救不了她……你会更害怕吧?所以我说“快了”,说“别担心”,说“一切都会好”。
可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怕...我怕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伊薇特的笑容凝固了。“你说过要陪我做完这5%的研究……你说过的。”
“我知道。”她说,“但米雪儿等不了。”
“那我就等不了了吗?”伊薇特的声音轻了下来,几乎听不见,“你们都这样……大人总是说‘为了更重要的事’,然后就走了。可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晶体开始崩解,光芒熄灭。整个空间塌陷成一片灰白。
最后一刻,伊薇特望着她,轻声问:
“你会记得吗?哪怕只有一天。”
——梦断。
突然,画面扭曲。
沙滩崩塌,海水倒流,天空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透明蝶影缓缓出现,盘旋在虚空中,翅膜上浮现出一行字:
“大人的谎言,是最温柔的暴力。”
珐格兰斯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缓缓脱离身体,化作一只振翅的蝴蝶,飞向普雷顿方向。
猛地惊醒,额头冷汗涔涔。
她喘息着,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飞艇正穿过一片云层,机身微微震颤。是啊,我们都比她大。
蕾欧娜、芙拉薇娅、心夏……还有我。
我们用“为了你好”来包装逃避,用“你还小”来回避真相。
可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说。
而现在……我又一次食言了。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药剂瓶的标签——“弦序稳定剂·V7”。
瓶身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照片。
她低头看表,距离抵达还有一小时三十四分钟。
内心独白不是逃避,不是抛弃——只是选择。可为什么每一次选择,都像是把别人推入深渊,而自己转身走开?
伊薇特还不到20岁,眼里还带着未经磨损的信任。她相信科学是有温度的,相信导师的承诺如同定律一般不可违背。
可珐格兰斯知道,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成年人编织的一层薄纱。我们用“善意”包裹缺席,用“大局”合理化背叛。我们告诉年轻人:“这是成长必经之路。”
可谁来告诉她们——当你说“我会在”却最终不在的时候,那份信任碎裂的声音,有多响?
她抬起手,掌心贴住冰凉的玻璃舷窗。
外面依旧是黑夜,深不见底。
珐格兰斯的胸口隐隐作痛,这或许就是命运,就是轮回因果。前方的普雷顿正在等待她——不是尾声,而是起点。
普雷顿飞艇港 · 接驳区
飞艇正缓缓降落在普雷顿南岸码头。窗外是雨雾中的城市灯火,像散落的星屑。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剂瓶,确认还在。
雨已经下了几个小时。
飞艇场灯光昏黄,雨水顺着金属檐角滴落,在地面砸出一圈圈涟漪。远处传来自动泊位系统的机械提示音:“G-7停靠完成,请乘客有序离舰。”
人群稀疏。几名本地居民裹紧风衣匆匆离去,只剩下一袭黑袍男子静立原地,手中握着一块发光铭牌,上面写着:“珐格兰斯博士”。
那人正是雷欧。
他身形挺拔,左臂有明显义体接驳痕迹,那是晶状异形袭击事件留下的战后印记。如今已痊愈,动作利落,眼神沉稳。
“您好,珐格兰斯女士。”他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是普雷顿欧泊分局负责人雷欧。芙拉薇娅队长与梅瑞狄斯博士特派我来接您。”
珐格兰斯点头致意,行李未多,仅一只便携箱。“辛苦您亲自前来。”
“职责所在。”雷欧接过箱子,引她走向停靠外侧的磁浮车,“车已预热,十五分钟可达外勤宿舍。”
车内温暖干燥,空气中有淡淡的松木香氛——属于普雷顿特有的净化系统气味。
珐格兰斯刚坐下便忍不住开口:“按职级序列,您本不必亲迎……是否有什么紧急情况?”
话未说完,已被雷欧轻轻打断。
“这不是命令,是安排。”他说,语气依旧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边界感,“具体事宜,明日上午11点,由芙拉薇娅队长亲自向您说明。眼下,请好好休息。”
珐格兰斯沉默,她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欧泊外勤宿舍 A7-12号房
门锁感应开启,房间整洁如标本陈列室。她放下包,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加密通讯终端。
信号接通,画面中出现一张略显疲惫的脸。心夏坐在医疗部值班室,背后是监控屏上跳动的脑波图谱。
“你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来。”
“改签了。”珐格兰斯靠在墙边,终于卸下最后一丝伪装,“刚安顿好。”
短暂沉默。心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你脸色很差。纽特朗那边……出问题了?”
珐格兰斯避开了视线:“没有。我只是…”
“所以你是逃出来的。”心夏叹了口气,并非指责,而是理解。
珐格兰斯没否认。
逃?或许吧。可逃也是一种行动。比起面对伊薇特眼中那句“你骗了我”,我宁愿面对米雪儿失控的弦序列——至少那是一种可计算的崩溃。
“米雪儿呢?”珐格兰斯转移着话题。
“米雪儿的情况……暂时稳定。梅瑞狄斯昨晚通宵做了三次神经桥接校准,虽然弦序列紊乱还没逆转,但至少没有进一步扩散。”
“她……有没有清醒过?”“有过一次短暂睁眼,但认知功能严重受损,她不认识人。梅瑞狄斯说,再这样下去,意识锚点可能会永久断裂。”
珐格兰斯闭上眼,指尖抵住眉心。
“看得出你很累。先睡一觉,别急着来基地。你需要清醒的头脑,而不是一副垮掉的身体。”
“好。我会在富人区的外勤宿舍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带着药剂过来汇合。”
“嗯,十一点半医疗部有初步评估会议。芙拉薇娅……也会到,不见不散。”心夏冲着画面中的珐格兰斯比了一个心,通话结束。
珐格兰斯瘫坐在床沿,望着天花板。
窗外,雨还在下。
普雷顿富人区像一幅被水浸染的老照片——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光痕,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整盒颜料。远处高层建筑的轮廓模糊不清,唯有欧泊分基地塔楼顶端那枚旋转的蓝色信标,依旧规律地扫过夜空,仿佛某种恒定的审判之眼。
屋内一片寂静。房间陈设极简:一张折叠床、一台老式空气循环机、墙上挂着一块已关闭权限的生物识别面板。行李箱半开,露出一件深灰色实验袍的衣角,袖口还沾着纽特朗基地的粉尘。珐格兰斯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城市轮廓。沉思少许,她终于脱去外衣,躺上床。
闭眼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药剂瓶。
雨声淅沥,渐成催眠曲。
意识沉入黑暗。
而在梦的深处,一座玻璃花房正静静伫立。
阳光温柔,苔藓微光。
一朵蓝晶花正缓缓绽放。
那只透明的蝴蝶,从珐格兰斯未曾注意的角落悄然飞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