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遮住,刘三踩着泥泞小路往前走。他的鞋底沾满湿土,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刮掉一次。树林深处传来几声犬吠,他立刻蹲下身子,贴着沟边不动。等声音远了,才继续前进。
他手里攥着一张薄纸,上面是用极细的炭笔写的情报摘要。原始记录已经在庙里烧干净,灰烬撒进了井口。他知道赵世昌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话,也不喜欢多嘴的人。所以他把看到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再挑出最关键的几句誊抄在这张纸上。
天快亮时,他摸到了联络点——一座废弃的砖窑。窑口塌了一半,里面堆着干草和破麻袋。他钻进去躺了会儿,闭眼养神。外面风停了,远处有鸡叫。他知道不能再等,必须赶在早饭前进城。
他换上准备好的便服,把纸条塞进烟盒夹层,又在脸上抹了点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跑长途的货郎。走到城门口时,守兵正换岗,没人仔细查他。他低着头混进集市,穿过两条窄巷,拐进一家药铺后门。
药铺伙计见他进来,只点点头,领他上了二楼。门关上后,那人掀开墙角一块木板,露出暗道。刘三顺着梯子下去,走进一间密室。
赵世昌坐在桌边,穿着便装,面前摆着一杯茶。屋里没有灯,只有从通风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抬头看了刘三一眼,没说话。
刘三跪下,从烟盒里取出纸条,双手递上。
赵世昌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然后放在桌上。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你说。”
刘三低头说:“改装枪已定型。射速比老式步枪快一倍,连续射击不卡壳。士兵换弹动作统一,训练有素。昨天对抗演练,一个班用新枪压住机枪火力,成功突进到三十米内。”
赵世昌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精度怎么样?”
“靶场测试,一百五十步外能打中人形靶胸口。老兵说压枪稳,后坐力小。”
“谁做的改造?”
“王德发,原是铁匠。他带人在工坊焊导气管、改击针,零件从报废枪炮上拆,省料但耐用。现在每天能出十支改装枪,前线优先配发。”
赵世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士气呢?”
“高。”刘三声音低了些,“我听见老兵说,以前见鬼子机枪就趴下,现在敢往上冲。新兵也学得快,队列整齐,口令响亮。有个班长说,这支部队不像杂牌,倒像中央军精锐。”
赵世昌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荒院,墙头长着野草。他背着手站了几分钟,突然转身。
“全军换装?”
“是。减重新部件已经投产,下周开始配发普通连队。他们有计划表,按作战序列轮换。”
赵世昌眼神变了。他走回桌前,拿起那张纸条反复看。纸很薄,字迹细小,但内容清楚。他盯着“战力重塑”四个字看了很久。
“你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我在靶场外藏了两个钟头,看他们训练。动作一致,没人偷懒。还有个老兵主动跟我说,这枪让他觉得能打赢。”
赵世昌坐下来,手指继续敲桌子。节奏越来越快。
他知道陈远山原来是个没人看得上的杂牌师长,部队缺粮少弹,打仗靠运气。可这才几个月,装备改了,兵练出来了,连打法都不一样了。上级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重视。搞不好还会调他去当教官,甚至提拔重用。
而他自己呢?靠着关系稳住位置,可打仗没硬仗,战绩平平。一旦陈远山打出名堂,他这个中将就成了摆设。
更麻烦的是,陈远山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谁也不能说他不对。可越是这样,越危险。这种人一旦立功,就会被当成榜样,上面还会拨资源给他。到时候自己想压都压不住。
他盯着刘三:“有没有漏洞?比如补给跟不上,或者官兵不满?”
刘三摇头:“粮饷按时发,伤病员有医队照顾。我问过几个民夫,都说这支部队待百姓规矩,不抢不拿。连老百姓都在传,说他们是真打鬼子的兵。”
赵世昌脸色沉了下来。
没有把柄,就没有理由插手。可要是放任不管,等陈远山翅膀硬了,自己在军里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他缓缓开口:“他们要支援友军?”
“通信员昨夜发电,说下周可以给孙团长二十支改装枪。”
赵世昌冷笑一声。这是要拉拢人心。孙团长那支部队也在前线,战斗力不错。要是得了这批枪,以后跟陈远山就是一条心了。
他不能再等。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说:“明天上午,召集我的人开会。就说……整编督查的事。”
刘三抬头看着他。
“上面一直说要整顿地方部队,提高战斗力。我们可以借这个由头,派检查组进去。先查他们的账目、物资使用情况,再看武器改造有没有违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只要卡住补给线,让他们拿不到钢材、火药,那什么改装都得停。”
刘三明白了。这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控制。
“你要记住,”赵世昌盯着他,“这件事不能露风声。对外说是正常巡查,是为了帮他们提升战力。但实际要盯紧每一笔物资,每一道工序。特别是那个王德发,要是他敢私自动用军需材料,立刻上报。”
“是。”
“还有,陈远山最近跟八路那边有没有来往?”
“暂时没发现。但他给孙团长送枪,说明他在拉拢友军。”
“那就更要抓紧。这些人一旦形成势力,就不好动了。”
赵世昌坐回椅子,揉了揉太阳穴。他感到一阵疲惫,但心里已经定了主意。
不能让陈远山继续壮大。哪怕他打得再好,功劳再大,也不能让他越过自己去。
他拿起纸条,凑近油灯点燃。火苗跳了一下,纸片卷曲变黑,慢慢化成灰。
“你回去休息。这几天别露面。”
刘三点头,退出密室。
门关上后,赵世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他没叫人收拾桌子,也没喝茶。他就这么坐着,眼睛盯着烧完的灰烬。
他知道这场仗不在前线,而在背后。枪炮打不死敌人,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让人垮台。
他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机会。只要找到一点差错,就能把陈远山的所有努力全都推翻。
他不怕打仗,他怕的是别人比他强,还打着正义的旗号。
外面天光渐亮,街上有了动静。有人挑水,有人开门做生意。新的一天开始了。
赵世昌终于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本红色封皮的登记册,写着“后勤监察小组名单”。他翻到第一页,用铅笔写下一行字:
“明日九点,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议题:地方部队整编与物资监管。”
他又加了一句:“通知各处主管,不得缺席。”
写完,他合上册子,放进保险柜。
然后他走出房间,对门外副官说:“去把李主任叫来,我有事交代。”
副官应声而去。
赵世昌站在走廊尽头,望着院子。几个勤务兵正在扫地,水桶摆在台阶旁。阳光照在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眯起眼,没动。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检查组会进驻陈远山的营地,名义上是协助,实际上是监视。每一车粮食、每一箱弹药都要登记报备。改造枪的进度会被拖延,直到彻底停滞。
只要控制住资源,就不怕你有多能耐。
他转身走向办公室,脚步稳定。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军营里,陈远山正站在指挥棚内查看新的训练计划。他不知道那份情报已经被送走,也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行动已经开始酝酿。
他只知道,明天要开会讨论防线调整,还要安排第二批改装枪的配发。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优先配发三连、五连,确保下周完成实战演练。”
写完,他抬头看了眼挂钟。七点四十二分。
早操刚结束,操场上还能听到士兵跑步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看见张振国带着几个班长走过来了。
“师座,新一批护木组件到了,王师傅说今天就能装完。”
“好。”陈远山点头,“装完后立刻组织试射,数据记清楚。”
“明白。”
两人说着话,一起朝靶场走去。
阳光洒在营区道路上,尘土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