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尖上,陈远山正站在指挥所门口,手里捏着一张刚收到的哨位交接记录。他没抬头,只把纸条折好塞进衣袋,目光落在远处山脊线上。
引擎声由远及近,尘土在弯道处扬起一道黄线。五辆军用卡车陆续驶入营地大门,轮胎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动。
他立刻转身走进哨楼,抓起桌上的望远镜。镜头里,车厢外漆着模糊编号,封条完整,但不是赵世昌那边常用的红蜡印。
“拦住车队。”他对着门外喊,“先查车号和物资清单。”
士兵们迅速行动,围住车队。领头的司机跳下车,帽子也没摘,只递出一份公文:“奉命送达,签收就行。”
陈远山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抬头盯着对方:“你们从哪条路过来的?”
“走南线商道,绕了三个检查站。”
“谁批准的?”
司机顿了一下:“上面通的气,我们只管跑车。”
陈远山不再多问,挥手让人开箱查验。
第一辆车掀开篷布,露出五挺深灰色的重机枪,枪管泛着冷光。旁边堆着成箱的弹药、干粮、药品和帆布包着的零件。
围观的士兵开始低声议论,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愣着。”陈远山声音不高,“重机枪马上运往三号高地,弹药入库,其他物资清点后分类存放。”
他蹲下身,亲手打开一挺机枪的保险盖,拉动枪栓试了试行程。动作顺畅,没有卡滞。他又翻开弹链盒,数了几个弹壳底部的刻字,确认是苏式标准口径。
“老王!”他站起身,朝工坊方向大喊。
王德发提着工具箱快步走来,裤腿上还沾着昨晚焊铁架留下的黑灰。他没说话,直接蹲到机枪旁,伸手摸了摸支架接口。
“这架子太死,山地不好调角度。”他说,“得改。”
“你看着办。”陈远山说,“今晚必须装好,能打仰角也能压低射界。”
王德发点头,招呼两个学徒上前拆卸部件。他自己拎起一把扳手,走向库房角落的废料堆。
这时张振国从营外冲进来,靴子上全是泥,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几道口子。他直奔指挥所,在门口喘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师座!”他声音压得很低,“黑风口昨夜不对劲。”
陈远山正在看地图,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炊烟多了至少三堆,夜里一直有卡车动静。猎户老李看见两个穿便衣的进了咱们废弃的前哨,鬼鬼祟祟拍了照就走。”
“确定是汉奸?”
“脸没看清,但那两人走路姿势不像本地人,腰杆太直,像是受过训的。”
陈远山沉默几秒,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黑风口到营地的距离。不到八公里,中间全是密林和陡坡,适合隐蔽接近。
“补给的事,有没有人提前透露?”
“没人知道。”张振国摇头,“除了你我老王,连炊事班都以为这批货不会到。”
陈远山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电话机:“通知各连,停止公开搬运。剩下两车物资全部转入地下仓库,盖上土堆和杂草。”
他又转向张振国:“你带一个排,换老百姓的衣服,今晚潜到黑风口南坡。只许观察,不许开枪。记清楚日军帐篷数量、车辆型号、岗哨位置。”
“要是被发现了呢?”
“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陈远山盯着他,“咱们现在每多一分准备,身后村子的老百姓就能少流一滴血。”
张振国敬了个礼,转身出门召集人手。
营地里的气氛变了。刚才还热热闹闹搬东西的士兵,一个个安静下来。有人默默检查枪支,有人加固掩体,连炊事员也把锅碗收进棚子里,不再敲打出声。
陈远山站在高台上,看着集合的队伍。
“这批物资来了,说明上面还没忘了咱们。”他开口,“可敌人也不会因为咱们有了新家伙就退缩。前线那些死在火场里的孩子,不会等我们慢慢修好枪再打仗。”
底下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他。
“从现在起,全团进入战备状态。”他继续说,“哨位加倍,夜间巡逻加频次。重机枪架设必须遮蔽,不准暴露火力点。任何人擅自鸣枪、泄露部署,军法处置。”
说完,他走下台,回到指挥所。
地图铺在桌上,他用红笔在鹰嘴崖和黑风口之间画了一条虚线,又在几个可能的伏击点标上小圈。
窗外传来铁锤敲打金属的声音。王德发带着人在加固机枪底座,焊枪冒出的火花一闪一闪。远处三号高地的草丛微微晃动,几名战士正把最后一挺机枪推进掩体。
一辆空卡车缓缓驶出营地,车斗里盖着旧棉被,底下藏着未登记的弹药箱。这是陈远山特意安排的障眼法,防的就是有人暗中盯梢。
天快中午时,清点结束。五挺重机枪全部到位,三百箱弹药入库,药品分发至各连卫生员手中。
陈远山坐在桌前,翻看物资清单。本子上写着“步枪两百支”,实际只到了一百二十支。标注“防毒面具五十套”,开箱后发现是空盒。
他合上本子,没说话,只是把清单塞进抽屉最底层。
下午三点,侦察排出发前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张振国蹲在地上,给每个队员的绑腿多缠了一圈布条。
“记住路线。”他对副手说,“走河床,避开小路。天黑前进入南坡林子,天亮前撤回来。”
副手点头,背上步枪。
陈远山站在营门口看着他们离开。一行七人很快消失在树林边缘。
他回屋喝了口水,又拿起望远镜扫视四周山头。三号高地的伪装网已经铺好,机枪口只露出一条细缝。二连的迫击炮阵地也完成了隐蔽改造,炮管藏在倒下的树干后面。
王德发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改好的支架样板。
“试过了。”他说,“上下能调三十度,左右旋转也顺。打了十发空枪,没松动。”
“好。”陈远山接过样板看了看,“剩下的今天晚上全改完。”
“还差三个,天黑前能搞定。”
陈远山点头,送他出门。
太阳偏西,营地一片安静。没有口号声,没有操练的脚步。只有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金属敲击声。
他坐在地图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黑风口的方向,始终像一根刺扎在脑子里。
六点整,炊事班送来饭菜。他吃了几口就放下,起身走到电台旁。
“有消息吗?”他问报务员。
“没有加密电文。”
他嗯了一声,走回桌边,抽出一张空白作战令纸,写下几行字,又撕掉。最后只在日志上记了一句:
“十月十九日,晴。补给抵达,敌情异动,全团戒备。”
写完,他把笔放下,′盯着地图上的虚线。
远处,王德发还在工地上忙碌。焊枪的火光在暮色中一闪一灭,像不肯熄灭的星点。
张振国带队已进入密林,走在河床的碎石上,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远山站起来,走到门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