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的山脊还蒙着一层灰白雾气,陈远山站在医疗帐篷外,手按在驳壳枪柄上。他刚从周文达嘴里拿到了那份命令,心里清楚,赵世昌不会让他们好过,日军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身走进帐篷,发现周文达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熟了。床底下的公文包还在原位,没人动过。陈远山没多停留,掀帘而出,正要下令全军进入二级战备,一名侦察兵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脸上全是汗。
“报告师座!北线公路出现大批日军,人数至少两千,还有野战炮和装甲车,正在往这边推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地面微微一震。那是炮声,距离尚远,但节奏整齐,显然是成建制部队在行进中试射校准。
陈远山眼神一沉。他早有预感,打了胜仗之后,敌人一定会调集重兵反扑。现在敌情来了,比预计的还快。
“传令兵!”他声音不高,却立刻有人应声跑来。
“马上通知各营主官,清点弹药、检查伤员转移进度。所有战斗单位十分钟内集合待命。”他顿了顿,“再派人去把张振国、王德发、李二狗叫到作战室,立刻!”
传令兵转身就跑。陈远山快步走向指挥所,脑子里飞速推演局势。他们刚打完一场硬仗,部队虽胜但疲惫,弹药消耗过半,重伤员还没完全后送。现在面对的是装备齐全的日军主力,正面硬拼等于送死。
作战室里,地图已经铺开。不到五分钟,张振国第一个冲进来,肩上的步枪还没摘下。王德发紧随其后,手里还拎着一把扳手,裤腿沾着油污。李二狗最后赶到,左臂的绷带又渗出血迹,但他站得笔直。
“情况你们都知道了。”陈远山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黄龙岭位置,“这里地势高,三面环山,只有一条主道能进,适合防守。我们撤过去,在那里打阻击。”
张振国皱眉:“可咱们刚拿下鹰嘴崖,士气正旺,就这么撤?弟兄们会想不通。”
“想不通也得撤。”陈远山盯着他,“你当我想走?可现在拼消耗,我们耗不过。子弹打一发少一发,人倒下一个就少一个。日军有补给线,我们呢?赵世昌巴不得我们打光。”
屋里没人说话了。
王德发低头看了看地图:“那两辆缴获的骡车还在修,轮胎破了,得用日军的橡胶补。最多一小时能动。”
“够了。”陈远山点头,“一小时内必须完成准备。张振国,你带主力先走,到黄龙岭选制高点构筑工事,挖掩体、设绊雷,把机枪架在两侧坡上。”
“是!”张振国敬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远山叫住他,“走小路,别走大路。日军有侦察机,白天行军容易被发现。让各连分散前进,保持间距,夜间统一汇合。”
张振国点头,快步出门。
“王德发。”陈远山转向老工匠,“你负责后勤车队,所有药品、弹药、粮食全部装车。修好一辆走一辆,别等齐了再动。路上遇袭,优先保护物资,人可以撤,东西不能丢。”
王德发握紧扳手:“我亲自押车。”
“好。”陈远山拍了下他肩膀,“这摊子交给你,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王德发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
李二狗一直站着没动。陈远山看向他:“你带尖刀班探路,走前头,排查小股敌人和埋伏点。发现情况,吹哨为号,别交火。记住,你是探路的,不是打头阵的。”
李二狗握紧步枪:“明白!我保证把路清干净!”
“去吧。”陈远山说,“动作快。”
李二狗敬礼,转身冲出屋子。
作战室一下安静下来。陈远山站在地图前,盯着那条通往黄龙岭的山路。他知道,这一撤,等于放弃了刚刚夺回的阵地。但战场不是争面子的地方,活下来才能继续打。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通信员跑了进来。
“师座,前沿哨岗发现异常,北面山坡有反光闪动,可能是日军侦察兵接近。”
陈远山抓起望远镜,大步走出指挥所。他爬上一处高地,举起镜筒扫视北方。果然,在一片裸露的岩坡上,有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
“是侦察兵。”他放下望远镜,“他们在找我们的位置。”
通信员紧张地问:“要不要派兵清剿?”
“不用。”陈远山摇头,“他们来了正好,让他们看到我们‘慌乱撤离’的假象。传令下去,营地灯火全灭,伤员担架立刻转移,所有非必要物资烧毁或掩埋。等主力走远,我们再撤。”
通信员领命而去。
陈远山骑上马,开始巡视营地。士兵们正在快速收拾装备,有人背着伤员往山洞方向走,有人在拆卸机枪支架。王德发带着几个工匠围着骡车忙活,锤子敲打铁皮的声音不断响起。李二狗的尖刀班已经出发,影子消失在夜色里。张振国的主力部队也已整队完毕,沿着小路悄然南移。
他来到医疗区,留守的卫生员正在清点药品。
“重伤员都转移了吗?”他问。
“六个最重的已经送到夹壁墙里,轻伤的跟着后勤队走了。”卫生员答,“还有两个没法移动,得等天亮再想办法。”
“不行。”陈远山果断说,“天亮前必须全撤。你带人把这两个伤员藏进北边那个废弃窑洞,我在撤离时会派人接应。记住,别点灯,别出声。”
卫生员点头。
陈远山翻身上马,绕到营地北口。这里是最靠近敌军方向的位置,也是最后撤离的路线。他勒马停住,望着这片刚刚浴血奋战过的土地。焦黑的岩石、炸塌的掩体、散落的弹壳,还有几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胜利痕迹。
但现在,必须放弃。
远处又传来一声炮响,比之前更近。日军主力正在逼近。
他举起手,向通信员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发信号弹,全军按计划启程!”
红色信号弹划破夜空。
刹那间,营地里所有行动全面启动。最后一批士兵背起背包,抬着物资快步离开。骡车在工匠们的推动下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伤员担架被迅速抬走,脚步匆匆却有序。
陈远山骑在马上,守在队伍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鹰嘴崖的主峰,那里曾是他们的指挥所,现在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
他调转马头,跟上撤退的队伍。
夜风刮过山口,吹起他的衣角。队伍在黑暗中默默前行,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车轮声、偶尔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
北面天空再次亮起一道红光。
日军侦察小队已经进入视野范围。
陈远山抽出驳壳枪,检查了弹匣,然后插回枪套。他拍了下马背,低声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