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的履带在山道上碾出两道焦黑的印子,歪斜地停在半坡,炮塔被炸开了口子,浓烟还在往上冒。陈远山站在主峰边缘,望远镜里扫过山下那片混乱的战场。日军队伍已经溃散,活着的拖着伤员往北逃,没人敢回头还击。
“停止追击!”他声音不高,但传令兵立刻把命令吹响了三短哨音。山坡上的士兵收住脚步,端着枪蹲在掩体后,盯着远处的动静。
李二狗从右侧林子里钻出来,脸上沾着泥和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跑到陈远山跟前,喘着气:“清过了,一共八十具尸体,有军官两具,轻机枪手五人。还有三个重伤的,补了枪。”
陈远山点头:“没漏网?”
“一个都没跑掉。”李二狗说,“有两个想爬树躲,被我亲手打下来了。”
陈远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山下走。脚下的碎石被踩得直滚,他走得稳,手一直按在驳壳枪上。
山腰处,张振国正带着人分堆清点东西。一堆步枪码得整整齐齐,一共五十支,大多还能用。弹药箱打开了一半,黄铜子弹在日光下泛着光。还有几个帆布包,里面是压缩饼干和罐头,标签上印着日文。
“十七个弹药箱,三十二包军粮。”张振国报数,“地图也缴了,看路线标记,他们原本打算连夜突袭我们主阵地。”
陈远山蹲下,翻开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画了进攻箭头,直指黄龙岭隘口。他合上图,递给身后的通信员:“收好,等有机会送出去给友军看。”
王德发蹲在两挺缴获的轻机枪旁边,手里拿着扳手,正在拧螺丝。枪管有轻微变形,但他已经拆了散热筒,换了内簧。“一挺能用,另一挺修到明天中午前。”他说,“子弹也配上了,试射没问题。”
陈远山走到他身边:“修好的那挺,马上配到左翼高点。”
“已经安排了。”王德发抬头,“副射手我都挑好了,都是老兵。”
陈远山拍了下他的肩,站起身。不远处,几个士兵正把阵亡战友的名字记在本子上。十七个人,九死八伤。他走过去,接过本子看了一遍,合上,交给政工干事:“所有伤亡人员,名字刻在主峰石碑上。伤员优先转运,药品集中调配。”
太阳偏西的时候,全军集合在山坡空地上。士兵们列成四排,枪靠肩站着,脸上全是烟灰和汗渍,但眼神亮。
陈远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战绩清单。他开口时,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这一仗,我们打死了八十名敌人。缴获步枪五十支,弹药十七箱,军粮三十二包,轻机枪两挺。”他顿了顿,“我方阵亡九人,负伤八人。每一个名字,我都记下了。”
底下没人说话。
“你们拼死守住这条山道,不是为了抢东西,也不是为了升官。”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五角星徽章,钉在师旗的正中央,“是为了让山下的老百姓,还能活着回家。”
旗帜在风里抖了一下。
有人开始鼓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很快,整个山坡都响起了拍手声。有人喊了一声:“守住阵地!”立马有人接上:“保家卫国!”
声音越喊越齐,越喊越高,震得山壁都在颤。
林婉儿站在人群外侧,相机对着主峰方向连按了几下快门。她把胶卷换了一卷,低头在笔记本上写:**“歼敌八十,士气如虹。这不是胜利的终点,而是抵抗的起点。”**
喊声停下后,陈远山抬手示意解散。士兵们原地休息,有人抱着枪靠着石头就睡着了,有人默默擦枪,没人喧哗。
张振国走过来,低声说:“刚接到哨兵报告,山脚下来了几个村民,说是附近村子的,想见你。”
“多少人?”
“十几个,有老人,也有女人孩子。说是昨夜躲在山洞里,听见枪响才知道我们在这儿阻击日军,活了下来。”
陈远山沉默几秒:“选三个代表上来,在前哨营地见。不许带武器,李二狗负责陪同。”
“要不要派警卫?”张振国问。
“不用。让他们上来就行。”
他自己先往山腰的前哨营地走。那里有个临时搭的木棚,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墙上挂着地图和电话线。他进去后,把军装理了理,摘下帽子放在桌上。
不到二十分钟,李二狗带着三个人进来。两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头,衣服破旧,脚上的鞋都裂了口。一进门,老头就要跪下,陈远山一把扶住。
“老乡,别这样。”
老头眼眶红了:“长官,我们村三十多口人,昨夜全藏在后山岩洞里……要是没有你们挡住鬼子,他们杀上来,一个都活不了啊。”
另一个男人接过话:“我们带了些粗粮,想送给弟兄们,可哨兵不让进。我们只想当面说一声谢谢。”
陈远山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你们的心意我收下。粮食也收一部分,其余的你们拿回去,自己也要吃。”
“长官,我们不怕苦!”第三人急着说,“要不是你们,村子早没了。我们愿意帮部队做事,搬东西、送信、挖战壕都行!”
陈远山看了他一眼,没立刻回答。他走到门口,望向山下。村落的方向安静,炊烟断了,田里没人影。
他回头对李二狗说:“带他们在营地边上歇着,给点热水和干粮。别让他们乱走。”
“是!”
人走后,张振国走进来:“要不要派个班下去看看?万一村里还有人没撤出来……”
“再等等。”陈远山说,“天黑前再做决定。”
他坐回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凉了,涩味重。他放下杯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林婉儿这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相机包:“我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写篇报道。标题我想用——‘黄龙岭上,五角星升起’。”
陈远山抬头:“随你写。”
“战士们看到一定会高兴。”她说,“外面的人也需要知道,还有人在拼死守着这片土地。”
陈远山没接话。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盯着北面的公路线。日军不会只来这一批。援军被打退,指挥官会恼羞成怒,下次来的可能更多。
他正想着,王德发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提着一挺修好的轻机枪。
“试过了,打得准。”他说,“我让工匠班连夜赶工,明天还能修好一挺。”
“弹药够吗?”
“缴获的够打两轮,再省着用,撑三天没问题。”
陈远山点头:“优先补给左翼和主峰。”
王德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师座,有个事……缴获的步枪里,发现几支改装过的。膛线不对,像是民间土造枪混进去的。”
陈远山皱眉:“日军用土枪?”
“不,是我军的。”王德发声音低了,“编号是去年东北军的制式,可能是溃兵流落时丢的,被他们捡去用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
林婉儿站在角落,握紧了相机。张振国拳头慢慢攥了起来。
陈远山盯着那挺枪,很久没说话。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查清楚来源,登记在册。”
王德发点头,抱着枪走了。
天色渐暗,山风变冷。陈远山站在棚外,看着士兵们点燃火堆。火光映在脸上,跳动不定。
林婉儿走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说,“我们守住的不只是这座山。”
她没再问。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沉进山脊。主峰上的旗帜还在飘,五角星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陈远山抬起手,摸了摸枪套上的同款标志。
山下村落的方向,一道黑烟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