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寂静,第一次让斯内普感到不适。
这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仅仅属于他个人的、充斥着魔药气息和孤独的寂静。
如今的寂静里,多了一份等待,多了一份……回响。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那缕独特气息,那些被翻阅后整齐归位的古籍,甚至壁炉边那张扶手椅上微微凹陷的褶皱,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某个白发男人的侵入,不,是常驻。
邓布利多被停职后,霍格沃茨的担子确实沉重地压在了米勒娃·麦格和他自己身上。
而泽尔克斯,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以一种高效而不容置疑的姿态,分担了相当一部分压力。
他处理文书的速度快得惊人,与各方沟通时圆滑而坚定,他私下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许多潜在的混乱扼杀在萌芽状态。
斯内普不得不承认,泽尔克斯的能力远超他的预期。
这不仅仅体现在行政管理上,更体现在那些深夜里,他们针对城堡防御、魔药研究、乃至古代魔文与现代魔咒结合可能性的讨论中。
泽尔克斯的学识渊博得令人心惊,思维跳跃却逻辑严密,总能在他陷入思维定式时,提供一种全新的、往往一针见血的视角。
与泽尔克斯进行学术交流,是一种极致的智力享受。
斯内普发现自己……期待这种时刻。
期待看到那双冰蓝色眼眸在谈到感兴趣领域时闪烁的光芒,期待听到他用平稳的语调阐述那些精妙而危险的理论,甚至期待他偶尔带着纵容笑意,反驳自己那些刻意刁难的观点。
这种“期待”,让他感到恐慌。
他开始在独处时,不由自主地剖析自己。
像处理一份成分极其复杂、性质极不稳定的魔药配方一样,试图理清自己对泽尔克斯·康瑞,究竟抱有何种情感。
是爱吗?
这个词汇如同最剧烈的毒药,让他心脏骤缩,胃部翻搅。
爱?
真的可以吗?
他上一段感情的债,尚未还清。
莉莉……
那双翠绿眼眸中的失望与最终的死寂,是他背负的永恒十字架。
他那迟来的、用余生作为代价的忏悔,真的允许他再去触碰来自另一个人的名为“爱”的情感吗?
这是否是对莉莉记忆的另一种背叛?
是否意味着他终究是个……情感上轻易转移、意志不坚的懦夫?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理性。
他告诉自己,他欣赏的只是泽尔克斯的才智,是他那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魔药造诣和炼金术知识,是他处理事务时那种冷静缜密的风格。
是的,仅仅是欣赏,如同一个匠人欣赏另一件完美的作品。
但这解释是苍白的。
因为当他看到泽尔克斯因为过度劳累而略显脸色苍白时,心头会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
当泽尔克斯用那种深邃的、几乎能将他吞噬的目光凝视他时,他会感到心跳失序,血液升温;
当泽尔克斯修长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或者轻柔地替他按摩紧绷的太阳穴时,那种战栗般的触感会久久停留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渴望。
这不仅仅是欣赏。
这是一种……牵扯到全身心,搅动他所有沉寂情感的……引力。
他贪恋这份引力带来的温暖,如同长期置身冰窖的人,无法抗拒壁炉的诱惑。
泽尔克斯的存在,像一道光,强硬地照进他阴暗封闭的世界,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一种并非全然由痛苦、责任和孤独构成的可能性。
但他不敢。
他不敢承认这是爱。
因为他知道自己脚下所走的,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他注定要活在谎言与危险之中,注定要在黑暗与光明边缘行走,最终……很可能不得善终。
他的未来是一片看不到希望的泥沼,充斥着背叛、猜忌和必然的牺牲。
他怎么敢把泽尔克斯这样一个优秀又有前途的人拉入这片泥沼?
泽尔克斯是丰富的,立体的,他拥有广阔的未来,拥有强大的背景,拥有野心和相匹配的能力。
他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而不是被自己这个背负着沉重过去和注定悲剧未来的人所拖累,一同坠入深渊。
斯内普无法想象,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因为自己而蒙上阴影,甚至……因为自己而失去光芒。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内心。
他渴望靠近那温暖,却又恐惧自己的冰冷会最终熄灭那团火焰。
于是,他的行为开始出现一种矛盾的悖论。
他依旧会用刻薄的言语作为防御,但那些毒液的浓度明显降低了,甚至有时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再抗拒泽尔克斯的靠近,无论是物理距离,还是情感上的渗透。
更明显的是,他开始主动。
他会在地窖长时间只有他一人时,下意识地瞥向门口。
当泽尔克斯因为处理学校杂七杂八的事务或其他原因短暂离开霍格沃茨后归来,斯内普虽然不会询问,但他会刻意在地窖多停留一段时间,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次,泽尔克斯在与麦格教授商议要务,回来得比平日晚了些。
斯内普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他的魔药里,而是坐在壁炉边,拿着一本书,却一页也未翻动。
直到地窖门被推开,泽尔克斯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走进来,他才仿佛松了口气般,极其迅速地低下头,将注意力“专注”于书页上,只是那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
还有一次,泽尔克斯在批改一堆占卜学论文时,微微蹙起了眉,轻轻揉了揉手腕,以缓解连续书写带来的疲劳。
斯内普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从自己的私人储藏柜里取出一小瓶散发着薄荷与白鲜清香的舒缓药膏,动作略显粗鲁地放在泽尔克斯面前的桌上。
“如果康瑞教授不想因为批改那些充满虚构与妄想的论文而提前患上关节炎,”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或许可以考虑使用这个。当然,如果你更享受那种酸胀感,就当我多事。”
泽尔克斯愣了一下,随即冰蓝色的眼眸中漾开真实而温暖的笑意。
他拿起那瓶药膏,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瓶身。
“谢谢你,西弗勒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
斯内普立刻转开了脸,耳根泛红,嘴里嘟囔着“不必”,迅速回到了他的坩埚旁,仿佛那锅正在冒泡的药剂突然变得无比迷人。
他甚至开始在某些细微处,回应泽尔克斯的感情。
当泽尔克斯将一杯温热的、按照他口味精心调制的提神饮料递给他时,他不会再说“拿走”,而是会沉默地接过,然后在一段时间后,将空杯子放在一旁。
当泽尔克斯在讨论中靠近他,指着某段复杂的魔文时,他不会立刻后退,而是会强迫自己停留在原地,忍受着那令人心跳加速的近距离,专注于学术问题本身,尽管他的感官几乎被对方的气息完全占据。
他们谁都没有点破这层关系的变化。
泽尔克斯没有再像那次情感爆发时那样直白地逼近,他似乎满足于目前这种缓慢而坚实的渗透,给予斯内普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适应。
而斯内普,则被困在自己的枷锁里——对过去的愧疚,和对未来的悲观。
他不敢开口,不知如何开口。
爱这个字眼,对他而言,太沉重,太陌生,也太奢侈。
一个是没有经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炽热的心,生怕惊吓到那只敏感的黑蝙蝠。
一个是背负着巨大的责任和沉重的过去,在渴望与自我否定间反复挣扎,不敢轻易触碰那看似美好的禁忌。
地窖依旧是他们最主要的相处空间。
炉火噼啪,药香弥漫。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一种用行动而非语言构建的亲密。
他们讨论危机,处理事务,研究魔法,分享着寂静,也分享着逐渐同步的呼吸。
一种深刻而复杂的情感,在黑暗与温暖的交织中,悄然生长,如同在悬崖缝隙里挣扎着探出头来的植物,脆弱,却带着惊人的生命力。
斯内普知道,他无法永远这样逃避自我审问。
但他也贪恋着此刻这份矛盾的平静。
至少在这里,在这间地窖里,在泽尔克斯的身边,他偶尔能忘记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与宿命,能感受到自己……或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