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空气比以往更加凝重。
魔药的气味依旧浓郁,但其中混合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斯内普站在工作台前,手里的搅拌棒几乎要在坩埚边缘刻出痕迹。
他的黑袍像一片凝固的午夜,脸色比坩埚里沸腾的狼毒药剂还要阴沉。
乌姆里奇接任校长后的第三天,霍格沃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调查行动组”,由费尔奇和几个特别挑选的斯莱特林学生组成,像一群猎犬在走廊里巡逻,随时可以闯入任何教室或公共休息室“检查违禁物品”。
昨天,帕瓦蒂·帕蒂尔的衣柜被翻得一团糟,只因为她在占卜课上说了句“水晶球显示未来有动荡”。
今天早餐时,两个赫奇帕奇学生因为传递一张画着乌姆里奇癞蛤蟆漫画的羊皮纸,被扣了五十分。
课程审查更是一场灾难。
斯内普提交的魔药课教案被退回三次,要求删除所有提及“精神强化药剂”的内容。
乌姆里奇批注:“可能被误解为鼓励非法决斗”。
麦格教授的变形术教案也被要求简化,“高级转换咒过于复杂,可能造成学生焦虑”。
而最让斯内普烦躁的,是骤然增加的行政负担。
邓布利多离开后,原本由校长处理的日常事务,家长来信、预算审批、教职工协调等大部分落在了他和麦格肩上。
麦格负责教学安排和纪律,而斯内普……乌姆里奇“贴心”地将“特殊物资采购和安全管理”交给了他,这意味着他要和那个粉红色的噩梦开无数个会议,审批她那些荒唐的“教育改革”所需的古怪物品清单。
泽尔克斯此时不在地窖,他知道泽尔克斯今晚有事外出。
…
… …
霍格莫德村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小屋藏在蜿蜒小巷的尽头。
屋外挂着“临时歇业”的木牌,窗户被厚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但屋内壁炉燃着温暖的火,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一张旧扶手椅上,身上不再是华丽的星月长袍,而是一件简单的深蓝色旅行斗篷。
他看起来憔悴了些,但那双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依旧明亮而深邃。
壁炉火焰晃动了一下,不是气流,而是魔法的扰动。
下一秒,泽尔克斯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他仍穿着那身深灰色西装和黑色风衣,银发在炉火光中泛着冷调的光泽。
“晚上好,校长。”
泽尔克斯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惯常的温和,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某种近乎锋利的东西。
邓布利多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疲惫、警惕,又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
“泽尔克斯……”
“晚上好。”青年走到壁炉另一侧的椅子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解开了风衣纽扣,动作从容得像在自家客厅。
“您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这房子是我朋友名下的,虽然简陋,但赤胆忠心咒很牢固。我是保密人。”
“足够了。”邓布利多示意他坐下,“福克斯每天会给我带些柠檬雪宝,这比很多事都重要。”
短暂的沉默。
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然后,泽尔克斯笑了。
不是他平时那种温和儒雅的微笑,而是一个更微妙、更复杂的表情——嘴角上扬,但眼神冷静如冰,似笑非笑。
“这一局,校长,”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切割水晶,“我赢了。”
邓布利多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收紧。
“魔法部,那个您一直以来努力维护、妥协、周旋的机构,”泽尔克斯继续说,声音里没有炫耀,只有冷静的陈述,“它早就腐朽不堪了。福吉的懦弱、乌姆里奇的权欲、官僚系统的僵化、对麻瓜出身的歧视、对任何变革的恐惧……这一切,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您选择修补,选择在体制内周旋,选择相信缓慢的改良。”
他身体前倾,冰蓝色的眼眸锁定邓布利多。
“而现在,它自己撕下了伪装。它派一个愚蠢、残忍、以折磨孩子为乐的女人来接管霍格沃茨,仅仅因为您让学生学习保护自己的魔法。它宁愿相信小天狼星·布莱克能炸开阿兹卡班,也不愿面对神秘人回归的现实。这样的机构,还值得您保护吗?”
邓布利多沉默了很久。
炉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些皱纹似乎更深了。
当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带着沉重的疲惫。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道路才是对的?还是盖勒特的道路?”
“不。”泽尔克斯的回答干脆利落,“教父的道路是摧毁旧世界,用火与血建立新秩序。那太……粗糙了。而且他忽略了一点:暴力孕育的只能是暴力的轮回。”他顿了顿,“我的道路是渗透、重构、从内部替换掉腐烂的部分。就像治疗一棵生病的树,不是砍倒它,而是嫁接健康的枝条,并且用药,让它自己焕发新生。”
他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话语中的锋芒未减。
“魔法部需要更新换代,校长。不是革命,是进化。而乌姆里奇……她是催化剂,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她越疯狂,越多人会看清旧体制的荒谬。”
邓布利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他眼中的疲惫更重了,但还有一种决断。
“霍格沃茨……那些孩子,就拜托你了,泽尔克斯。米勒娃和西弗勒斯撑得很辛苦,但乌姆里奇的目标不止他们。她会在学生中培养告密者,打压任何反抗的苗头。”
泽尔克斯没有立刻承诺。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
虽然被窗帘遮挡,但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布料和夜色,看到了远方的霍格沃茨城堡。
‘卡塞尔兄弟,在格莱芬多和赫奇帕奇中没少给他们的朋友们灌输思想呢……关于权利、关于反抗不公、关于魔法不应该被恐惧束缚……那些种子早就撒下了。乌姆里奇的压迫,只会让它们更快发芽。’
“霍格沃茨会活下去。”泽尔克斯最终说,声音很轻,但确定,“它有顽强的生命力。而且……”他站起身,重新扣上风衣,“您又不是完全离开了,对吧?”
邓布利多没有否认。
泽尔克斯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停顿片刻,没有回头,抛出一句仿佛没头没尾的问话。
“您不想看看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吗,阿不思?”
邓布利多猛地抬头,蓝眼睛锐利地盯住他的背影。
“如果你要走的,是和盖勒特一样的路,”老人的声音变得坚硬,那是属于战胜了格林德沃的巫师的语气,“我会阻止你。不惜一切代价。”
泽尔克斯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无奈而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关切,有理解,也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当然不是。”他轻声说,“我们的目标或许有重叠,但手段和终点都不同。教父想要的是巫师统治的世界,而我想要的是……一个魔法与理性共存、封闭与开放平衡、强大与仁慈并重的世界。一个不会因为害怕变化而自我窒息的世界。”
“等您看到’指引’的那一天……”泽尔克斯说,“那您就会明白,‘两全其美之法’,需要的不仅仅是我的计划,还有你们的选择和配合。”
他将护符放在门边的小桌上。
“考虑好了,就打开怀表看看吧……到时候,我会来。”
泽尔克斯最后看了邓布利多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身影融入门后的阴影,消失了。
小屋重归寂静。
邓布利多独自坐在壁炉前,良久未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护符上。
“新世界……”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炉火吞没。
然后,他也站起身,披上斗篷。
他没有从门离开,而是走到墙边一幅小小的风景画前,画中是黑湖和城堡的夜景,月亮高悬。
邓布利多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画中的城堡塔楼。
画像泛起涟漪。
老人的身体变得透明、模糊,像被吸入画布。
下一秒,他完全消失了。
小屋空无一人,只有壁炉里的火还在燃烧,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画中,黑湖的倒影里,多了一个极微小、几乎看不见的、披着斗篷的老者身影,悄然向城堡方向“游”去。
…
… …
地窖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已经接近午夜。
斯内普还在工作台前,但不是在熬制药剂,而是在处理一堆令人头痛的羊皮纸——乌姆里奇要求的“特殊教学物资季度预算报表”。
他的羽毛笔几乎要折断在手里,眉头拧成的结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回来了。”泽尔克斯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风衣被挂起的窸窣声。
斯内普没有抬头,但手中的羽毛笔停顿了一下。
“见到他了?”
“嗯。”泽尔克斯走到他身后,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斯内普紧绷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按压那些僵硬的肌肉。
“他看起来……比我想象的平静。也许…这样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斯内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身体在泽尔克斯的按摩下微微放松,“米勒娃今天和乌姆里奇吵了第三次,因为那癞蛤蟆要求审查所有图书馆书籍,‘移除可能煽动叛乱的内容’。平斯夫人差点用书本砸她。而我——”
他指着桌上那堆羊皮纸,“要解释为什么采购月光石粉末需要‘三份供应商比价报告’,以及‘为什么蛇牙比龙鳞更适用于五年级教学内容’。”
他的声音里积压着火山般的烦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
泽尔克斯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肉随着话语再次绷紧。
“她还要求我每周提交‘可疑学生行为报告’。”
斯内普的声音压得更低,更危险,“特别点名要关注波特和他的小团体。好像我成了她的间谍。”
泽尔克斯的按摩没有停,但动作变得更轻柔,更像安抚。
“你不会写的。”
“我当然不会写!”斯内普猛地转过头,黑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但那意味着更多麻烦,更多会议,更多她那恶心的、假惺惺的‘我们需要通力合作,西弗勒斯’的废话!”
他模仿乌姆里奇的尖细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充满厌恶。
泽尔克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弯下腰,从背后环住斯内普的肩膀,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
“我知道。我知道她有多烦人。像一只在耳边不停嗡嗡叫的丽蝇。”
斯内普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体重交给身后的人,闭上眼睛,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是连续几天高压积累的疲惫,是看到学校被糟蹋的心痛,是对邓布利多离开后局势的担忧,以及……对此刻这点短暂安宁的贪恋。
“他……怎么办?”斯内普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暂时不会有事情。”泽尔克斯也放轻了声音,嘴唇贴着他的发丝,“但他没有离开霍格沃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
斯内普没有追问。
他太了解泽尔克斯,知道有些事不能说透。
他只是点了点头,反手抓住了泽尔克斯环在他胸前的手,手指交缠,摩挲着对方戒指上的纹理。
“英国魔法部那边,”泽尔克斯换了个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还需要时间。但乌姆里奇的疯狂会加速进程。她树敌的速度,比我们渗透的速度快得多。”
“但愿如此。”斯内普干巴巴地说,“在那之前,我可能需要发明一种能让人暂时失聪的魔药,专门针对特定频率的尖细嗓音。”
泽尔克斯低笑,胸膛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我可以尝试。或者更简单的方法——下次她召你开会,我让小黑去给她的茶里加点巴波块茎脓汁?保证她接下来一周都说不出话。”
这个过于直白的“建议”让斯内普的嘴角终于扯动了一下,那几乎算是一个笑容。
“然后她会让庞弗雷检查,发现是魔法中毒,追查来源,最后查到你的宠物,再牵连到我。完美的灾难链条。”
“哎,那只能等等。”泽尔克斯总结,语气里带着无奈的调侃。他直起身,但手仍被斯内普握着。
“不过,过不了多久了……学生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斯内普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看向他。
“你又看到什么了?”
“别人要演一出戏。”泽尔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像两盏微弱的灯,“为了霍格沃茨。”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斯内普似乎听懂了。
他沉默片刻,松开了手,重新拿起羽毛笔,但这次动作平和了许多。
“那就快点。在我被这些官僚文件逼疯,或者被乌姆里奇烦到给她下毒之前。”
泽尔克斯笑着,走到一旁开始准备睡前安神用的草药茶。
地窖里恢复了平静,只有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和水壶即将沸腾的微弱嗡鸣。
在城堡的某个角落,在墙壁上一幅描绘礼堂盛大宴会的古老画像里,一个披着深蓝色斗篷的微小身影静静地站在画中人群的边缘,目光仿佛穿透了油画颜料和时空的阻隔,注视着这座他毕生守护的城堡里,每一个正在发生的、或光明或晦暗的故事。
邓布利多回来了,以一种无人察觉的方式。
而泽尔克斯的棋局,正按照他的计算,一步步展开。
乌姆里奇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是猎物眼中的诱饵,是即将被舞台灯光照亮的、最丑陋的那个角色。
夜还深,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冷,也最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