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核心舱内,死寂般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能量导管降温发出的嘶嘶声和远处隐约的维修警报,提醒着这里并非真空。引导平台上,奥罗拉静静躺着,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监测仪上那条近乎平直的线,是扎在每个人心头的冰锥。
塞莉丝塔跪在座椅旁,手指颤抖着,却不敢再去触碰奥罗拉冰凉的手腕。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瓦伦和莉亚如同两尊石像,红着眼眶,死死盯着监测屏幕,仿佛多看几眼,那线条就会重新跳动起来。老凯恩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白泽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恸和震撼,走到监测仪前。作为一名博学的老学者,他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此刻的损失,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
“生命体征…脑波活动几乎为零,细胞活性降至最低点,但…并非完全停止。”白泽仔细分析着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数据,“有一种极其微弱、从未见过的能量场在她体内维持着最基础的生理代谢,非常缓慢,非常隐蔽,甚至绕过了常规的生命检测标准…”
他抬起头,看向奥罗拉眉心那已经隐没、但在他特殊感知中仍残留一丝痕迹的银色印记。
“那不是死亡…至少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死亡。”白泽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更像是…一种极深度的、受保护的‘沉眠’,或者…‘蜕变’?那个印记…是林晚大人留下的?她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奥罗拉女士最后的生机?”
这话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塞莉丝塔眼中熄灭的希望。
“你是说…她还有救?她还活着?!”塞莉丝塔抓住白泽的衣袖。
“我不能确定。”白泽谨慎地摇头,“这种情况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她现在的状态,介于生死之间,非常脆弱。任何不当的干预,都可能彻底断绝那丝渺茫的生机。我们需要最顶级的生命维持设备和最专业的监护…但方舟刚刚脱离险境,医疗资源紧张,而且…我们对这种状态毫无经验。”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莉亚急道。
“立刻将她转移到方舟最安全、能量最稳定的核心医疗舱,启用最高级别的维生系统。”白泽做出决定,“用最温和的方式维持她身体的活性,不要尝试任何刺激性的治疗。同时,我会调集所有关于‘法则印记’、‘深度沉眠’和‘林晚’相关的古老文献,寻找可能的线索。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永远找不到答案。”
“无论多久,我们等。”瓦伦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会守着她。”塞莉丝塔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就在这时,舱内广播响起格尔曼议长疲惫但沉稳的声音:“全体人员注意,方舟已脱离‘遗忘涡流’最危险的核心扰流区,进入相对平缓的‘边缘回廊’。外部威胁暂时解除,但舰体损伤严重,能源储备告急。各部门立刻开始损害评估与抢修,非必要区域能源供应降至最低。所有人员,坚守岗位,等待进一步指令。”
危机暂时过去,但生存的压力并未减轻。
“先把奥罗拉送去医疗舱。”白泽说道,“然后,我们需要处理其他事情。铁岩先生应该快醒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们需要了解方舟目前的状况,以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众人默默点头,小心地将奥罗拉转移到医疗队带来的悬浮担架上。看着那苍白安静的面容被轻柔的能量场包裹着送走,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
数小时后,“流浪方舟”核心医疗区。
奥罗拉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配备了最先进卫生系统的静滞舱内。舱体表面流动着柔和的淡蓝色能量波纹,维持着她那微弱到极致的生命之火。塞莉丝塔坚持留在旁边的小观察室里,寸步不离。
铁岩在另一间病房中苏醒。他醒来时,静滞侵蚀的痕迹依旧在,但已经不再活动,如同普通的陈旧伤疤。他感觉身体虚弱,但意识清晰。当塞莉丝塔(暂时离开观察室)和瓦伦等人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时,这位坚韧的战士沉默了许久,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痛楚和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身上的污染引来了那些东西…”他嘶哑地说。
“不是你的错,队长。”塞莉丝塔摇头,“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奥罗拉她…不会后悔。”
铁岩闭上眼,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骨节发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燃烧的火焰:“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泽先生说她处于一种特殊的‘沉眠’,还有一丝生机,但情况不明。”瓦伦回答,“我们正在想办法。”
“需要我做什么?”铁岩直接问。
“先养好身体。”塞莉丝塔说,“方舟现在情况也不乐观,我们需要所有能战斗和思考的人。”
这时,白泽和格尔曼议长一同来到了医疗区。两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中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凝重。
“铁岩先生,很高兴看到你恢复。”格尔曼对铁岩点头示意,然后看向众人,“客人们,首先,我代表‘流浪方舟’全体居民,感谢你们的牺牲和贡献。没有奥罗拉女士,我们不可能逃出生天。”
“她是我们的一员。”塞莉丝塔平静地回应,“议长,方舟现在情况如何?”
格尔曼叹了口气,调出一份全息报告:“舰体结构损伤27%,主要集中在外部装甲和部分推进器阵列。防御系统损失超过60%。能源核心‘可能性引擎’因超负荷运转出现内部晶体裂纹和能量回路过载,需要长时间冷却和精密维修,目前只能维持最低限度输出,无法支持长距离跃迁或高强度防御。物资方面,食物和水储备充足,但高能燃料和武器弹药消耗巨大,急需补充。”
“简而言之,我们暂时安全,但失去了机动性和大部分防御力,被困在了‘遗忘涡流’的边缘区域。”白泽补充道,“这里的时空相对稳定,但依然充满未知和危险。而且,我们失去了与‘隐修会’其他分支和已知安全区的常规联系。我们…现在是真正的‘漂流者’了。”
“有办法离开这里吗?或者找到补给?”铁岩问。
“我们正在分析‘涡流’的结构,寻找可能的‘出口’或相对安全的资源点。”白泽说,“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在引擎修复之前,我们无法进行大规模探索。当务之急,是修复舰体,恢复基础防御,并…寻找奥罗拉女士可能苏醒的方法。”
提到奥罗拉,气氛再次沉重。
“关于奥罗拉女士的状态,”白泽看向塞莉丝塔和铁岩,“我查阅了所有能调取的古老文献,包括一些…月临城毁灭前流出的禁忌手稿。有一种描述,与她的情况有些相似。”
“是什么?”塞莉丝塔立刻问。
“被称为‘本源印记沉眠’或‘法则之茧’。”白泽缓缓说道,“在一些最古老的传说中,当某个个体承载了过于强大的、超越自身理解的本源法则力量(比如逆熵),并在极度危机中将其催发到极致后,其灵魂和生命本质可能会在法则力量的保护下,进入一种‘回归本源’或‘重塑自我’的特殊沉眠状态。外表看起来如同死亡,但内在的法则印记(比如奥罗拉眉心的月临徽记)会维持一丝最基础的生命火种,并在沉眠中缓慢修复、适应、甚至…进化。”
“也就是说…她在…蜕变?”塞莉丝塔难以置信。
“只是猜测,而且文献记载模糊,充满神话色彩。”白泽谨慎地说,“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外界任何强行唤醒或干预都可能是灾难性的。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也需要…与她所承载法则同源的、温和的能量滋养,来‘孵化’这个‘茧’。”
“同源的能量滋养…是指逆熵能量?还是…”铁岩看向自己的手,他体内也残存着逆熵活性。
“普通的逆熵活性恐怕不够。”白泽摇头,“可能需要更接近本源的东西…比如‘星火’方舟上可能保存的、晚星大人留下的核心传承物品,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来自林晚大人本人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缕气息。”
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星火”方舟早已毁灭,而林晚的力量…遥不可及。
“难道我们只能等?”莉亚不甘心。
“目前看来…是的。”白泽无奈,“但我们可以为她提供最好的环境,并持续研究。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寻找其他可能帮助她的东西。”
“什么东西?”瓦伦问。
白泽和格尔曼对视一眼。
“在‘流浪方舟’收集的众多‘禁忌遗物’中,有几样被标注为‘疑似与逆熵本源或月临城核心传承有关’。”白泽说道,“它们一直被最高级别的封印封锁,从未被真正研究透彻。现在方舟深处相对安全,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在严格监控下,接触这些遗物,看看是否能找到与奥罗拉女士状态相关的线索,甚至…能提供帮助的物品。”
“太危险了!”塞莉丝塔立刻反对,“上次第七园区的畸变就是教训!”
“这次会采取最高等级的防护和隔离措施。”格尔曼保证,“而且,我们别无选择。修复方舟,寻找出路,唤醒奥罗拉…这些都需要信息和资源。那些遗物里可能藏着我们急需的知识。我们会组织最精锐的学者和护卫,包括铁幕和红隼,进行最谨慎的探索。”
他看向铁岩和塞莉丝塔:“你们是奥罗拉女士最亲近的人,也继承了逆熵之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参与这次探索的顾问工作,但不强制。”
铁岩挣扎着坐起身:“我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如果是为了她,再危险也得试试。”
塞莉丝塔看了看奥罗拉的静滞舱,又看了看铁岩,最终点头:“我也去。我对精神能量和生命形态更敏感。”
“好。”格尔曼点头,“探索准备需要一些时间。铁岩先生,请你先继续恢复。塞莉丝塔女士,也请休息。具体安排,白泽会通知你们。”
众人散去后,塞莉丝塔回到奥罗拉的观察室。她隔着透明的舱壁,看着里面安详沉睡的挚友,低声道:“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一定…”
…
几天后,“流浪方舟”的初步抢修告一段落,基本功能得以维持,但依旧脆弱。探索“禁忌遗物”的计划准备就绪。
目标区域是位于方舟核心深处、一个被称为“缄默圣所”的独立密封舱段。这里保存着“隐修会”认为风险最高、但也可能价值最大的几件物品。
探索队由白泽亲自带领,成员包括铁幕(负责技术和安全)、红隼(负责护卫)、四名精锐“隐修会”守卫,以及作为顾问的铁岩和塞莉丝塔。所有人都穿着最高级别的隔离防护服,携带了多种探测和压制设备。
“缄默圣所”的入口是一道厚重无比、刻满封印符文的合金大门。经过复杂的权限验证和能量解锁,大门才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深、没有任何照明、只能靠头灯照亮的笔直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厅堂。厅堂中央有几个独立的、被不同颜色能量场笼罩的圆柱形展示台。每个展示台里,都悬浮着一件物品。
第一件,是一块不规则、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晶体,内部似乎有星云般的物质在缓缓旋转。标签:“无名星辰核心碎片——疑似‘终焉回响’事件中某颗被抹除恒星的最后残响,蕴含巨大但极不稳定的创造与毁灭潜能。”
第二件,是一本封面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没有文字的厚重书籍,书页似乎是某种生物皮膜,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知识的气息。标签:“血脉编年史——记载某个已灭绝灵能文明所有个体基因与记忆的禁忌之物,接触者可能被海量记忆冲刷或引发血脉诅咒。”
第三件,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青铜罗盘,指针早已不动。标签:“迷失道标——起源未知,能在一定程度上指示‘安全’或‘危险’方向,但判断标准诡异难明,曾导致多支探索队误入绝境。”
第四件,也是能量场最强、封印最复杂的一个展示台内,悬浮着一片…巴掌大小、薄如蝉翼、边缘不规则、呈现出半透明银灰色的…金属薄片?或者说,是某种结晶化的能量残片?它没有任何光芒,安静得如同死物。标签:“月华残刃——唯一确认来自月临城核心区域的实体遗物,发现于某处古战场遗迹,材质不明,无法被任何已知手段分析或激活,疑似某件至高造物的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铁岩和塞莉丝塔,都立刻被这第四件物品——“月华残刃”——吸引了过去。它来自月临城!与奥罗拉身上的印记同源!
“就是它…”塞莉丝塔喃喃道,她能感觉到,即使隔着层层封印和能量场,那片残刃也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自身逆熵活性隐隐共鸣的频率。
“小心。”白泽警告,“它从未显示过任何活性,但不代表无害。我们需要按计划,先对其他物品进行初步扫描和安全评估,最后再尝试接触‘月华残刃’。”
探索按部就班进行。对前几件物品的扫描有惊无险,虽然检测到强大的能量和信息波动,但在严密防护下没有引发异变。
终于,轮到“月华残刃”。
铁幕操纵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展示台从多重能量场中移出,放置在一个特制的分析平台上。更精密的扫描开始。
数据显示,残刃的材质确实无法分析,内部结构在微观层面呈现出一种违反常规物理法则的、不断自我迭代的几何形态。能量读数近乎为零,但有一种奇特的“信息密度”高得惊人。
“尝试用低功率的逆熵频率能量进行接触性扫描。”白泽指示。
铁幕调整设备,释放出极其微弱的、模拟奥罗拉或铁岩身上那种逆熵活性的能量波,轻轻扫过残刃表面。
起初,毫无反应。
就在众人以为又一次失败时——
嗡…
那片安静的“月华残刃”,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它那半透明的银灰色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涟漪中心,一点比针尖还小的、纯净的银色光点,悄然亮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古老、带着淡淡悲伤却又无比坚韧的气息,如同沉睡万古后的一声悠长叹息,缓缓从那光点中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与奥罗拉眉心最后闪现的印记,与众人记忆深处晚星的传承,与意识中那一声慵懒的“睡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是…”白泽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没等他说完,那点银光突然脱离了残刃,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细微的光丝,无视了所有的物理阻隔和能量屏障,轻盈地飘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穿过医疗区的墙壁,没入了安置奥罗拉的静滞舱内,消失在奥罗拉的眉心之间。
静滞舱内,奥罗拉依旧沉睡。
但她眉心的皮肤下,那已经隐没的银色印记,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