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圣所”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展示台——那片“月华残刃”在释放出银色光点后,并未消失,但它表面的涟漪和微弱光芒已然褪去,恢复了之前那副毫不起眼的半透明银灰色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没有人会认为那是幻觉。仪器记录下了清晰的能量波动和物质转移数据,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灵魂深处那瞬间的共鸣悸动,绝非虚假。
“光点…进入奥罗拉的维生舱了?”红隼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疑。
“立刻返回医疗区!”白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向外走,苍老的步伐此刻却异常迅捷。
一行人匆匆离开“缄默圣所”,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们身后重新闭合、封印。通道中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医疗区,奥罗拉的独立静滞舱外。
塞莉丝塔一直守在这里,当看到白泽等人面色凝重、急匆匆地赶来时,她心中立刻涌起不祥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奥罗拉她…”塞莉丝塔猛地站起。
“别紧张。”白泽抬手示意,目光紧紧盯着静滞舱内的奥罗拉,“‘月华残刃’对逆熵能量扫描产生了反应,释放出了一点…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现在情况不明,需要立刻进行全面检查。”
塞莉丝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协助医疗人员和铁幕快速连接更精密的监测设备。
仪器启动,高灵敏度的能量扫描、生命体征深层分析、精神力场探测…一道道无形的波纹扫过静滞舱和奥罗拉的身体。
数据流在屏幕上快速跳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生命体征基础数据…无变化,依旧处于极低活性状态。”
“能量场检测…维生系统能量场稳定。奥罗拉女士体内…多了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未知能量源,位于眉心深处,与她之前出现的印记位置重合。能量性质分析…与‘月华残刃’释放的光点完全一致,与逆熵本源法则高度亲和,但更加…纯粹和古老。”
“精神波动…依然沉寂,但…脑波图谱上出现了一种全新的、极其缓慢、平和的‘背景谐波’,与那股新能量源的脉动完全同步。”
“细胞活性扫描…无异常增殖或衰变。但部分深层干细胞和神经细胞的能量代谢效率,出现了极其微幅、但持续的…提升?”
一串串数据出来,情况似乎…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说有些…积极?
“那股能量…在滋养她?”铁岩看着屏幕,独眼中光芒闪烁。
“看起来是的。”白泽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但依旧不敢大意,“这股能量非常温和,完全融入她的生命场,并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似乎在辅助她身体最基础的修复和…维持那种特殊的沉眠状态。它没有引发任何排斥或冲突。”
“那…是好事?”莉亚小心翼翼地问。
“目前看来,是的。”白泽点头,“这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月华残刃’确实与月临城核心传承,甚至与林晚大人有关。它蕴含的这点‘本源’或‘印记’碎片,对奥罗拉女士的状态可能有益。但…这只是开始。我们不知道这点能量能持续多久,最终会引导她的状态向何方发展,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变化。”
“至少,她没有被伤害。”塞莉丝塔松了口气,紧紧攥着的手终于松开,掌心全是汗,“我们…算是找对方向了吗?”
“或许。”白泽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监测屏幕,“‘月华残刃’是钥匙,但它本身似乎已经耗尽了那点‘活性’。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铁幕,记录下所有数据,建立长期监测档案。塞莉丝塔,你继续留守,密切注意任何细微变化。”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月华残刃’的意外反应,或许意味着其他几件‘禁忌遗物’中,也可能隐藏着与我们当前困境相关的线索。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探索计划。铁岩先生,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可以行动。”铁岩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红隼,加强‘缄默圣所’及周边区域的守卫。我们需要更系统、更安全地研究那些遗物,尤其是那本‘血脉编年史’和‘迷失道标’。它们可能与‘凋零孽种’的出现、‘遗忘涡流’的特性,甚至…林晚大人的坐标有关。”白泽的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混合着谨慎与求知欲的光芒。
危机暂时解除,新的研究方向出现。方舟内部的紧张气氛稍微缓解,但生存的压力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依然如同阴云笼罩。
…
接下来的几天,“流浪方舟”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兽,在“遗忘涡流”相对平静的边缘地带缓慢漂流、自我修复。引擎核心的裂纹暂时被稳定,但出力依旧受限。防御系统在抢修中恢复了部分功能,至少能预警和应对小规模威胁。格尔曼议长和各部门负责人日夜不休,调配着有限的资源,维持着方舟八十万居民的基本秩序和希望。
对“禁忌遗物”的研究在最高安全标准下谨慎推进。
“血脉编年史”被证实确实蕴含着海量的生物基因信息和精神记忆碎片,但直接接触极其危险。白泽组织了一个小型团队,通过多重缓冲和间接解读,试图从中寻找关于“凋零”灾难的更多信息,以及可能存在的、对“凋零”或“回响”有抗性的特殊基因或生命形态线索。
“迷失道标”的研究则更加令人困惑。这个看似普通的青铜罗盘,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例如靠近方舟受损严重的区域,或者监测到外部特定的空间扰动时),指针会微微颤动,指向某个方向。但经过多次验证,它指出的方向,有些确实避开了已知的小型空间乱流,有些却指向看似毫无异常、甚至探测到危险能量反应的空域。它似乎并非指示“绝对安全”,而是…“某种概率下的相对有利选择”?白泽怀疑,它可能是一件基于某种现已失传的、涉及概率与因果的古老预言或导航装置的残骸。
研究进展缓慢,但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们对“遗忘涡流”这片区域的空间特性和潜在危险有了更深的了解。
而医疗区内,奥罗拉的情况也发生着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变化。
塞莉丝塔日夜守候,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波动。她发现,融合了那点银色光点后,奥罗拉的生命场变得比以前更加“凝实”和“稳定”了。虽然依旧是极低活性,但那种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脆弱感减轻了。最明显的是,她眉心皮肤下,那个银月星辰的印记,开始以大约每七十二小时一次的频率,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仿佛在呼吸,与她体内那股新能量的脉动同步。
“她好像在…吸收和转化那股能量。”塞莉丝塔将自己的观察告诉白泽和铁岩,“非常缓慢,但方向是积极的。也许…白泽先生你说的‘法则之茧’的孵化,真的开始了。”
“那需要多久?”铁岩问,他每天都会来看望,虽然奥罗拉毫无回应,但他觉得在这里,心能稍微安定一些。
“不知道。可能很久,很久。”塞莉丝塔摇头,“但我们至少看到了希望。而且…我觉得,或许我们需要给她更多的‘刺激’。”
“刺激?什么刺激?”铁岩警觉。
“不是物理或能量刺激。”塞莉丝塔解释,“是信息,是记忆,是…与她紧密相关的情感连接。她的意识沉眠在最深处,但也许能感知到外界。我们可以尝试对她说话,讲述我们的经历,回忆过去,甚至…播放‘星火’方舟的旧记录,晚星大人留下的影像资料,还有…我们从‘月临城’文献中找到的任何与她传承相关的内容。”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考虑到奥罗拉状态的特殊性,或许值得尝试。
在得到白泽和医疗团队的谨慎许可后,塞莉丝塔开始每天定时在静滞舱旁,低声对奥罗拉讲述。讲述“星火”方舟上的训练,讲述新界母星的传说,讲述晚星大人的教诲,讲述一路走来的牺牲与坚持。有时,瓦伦、莉亚、老凯恩也会来,说一些看似琐碎的往事。铁岩则沉默地坐在一旁,偶尔会说几句关于战术安排或者对新装备的看法——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
他们甚至还找来了“隐修会”保存的、关于月临城和林晚的模糊影像资料(大多是艺术还原或记录片段),在静滞舱旁播放。那些古老的画面和声音,带着跨越时空的沧桑感。
没有人知道奥罗拉是否能“听”到。但做这些事,本身对活着的人就是一种慰藉和支撑。
直到某一天,当塞莉丝塔正在轻声念诵一段晚星关于“逆熵真意”的论述时,她注意到,监测奥罗拉精神波动的仪器上,那平直的线条,极其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不是仪器故障。那起伏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但确实存在,并且与她念诵的内容中某个关键词“可能性”的出现时间点完全同步!
塞莉丝塔的心脏几乎停跳。她立刻叫来白泽和医疗团队。
经过反复验证和更精密的监测,他们确认:在接收到特定的、与逆熵传承、月临城或深层情感记忆相关的信息刺激时,奥罗拉沉寂的意识深处,确实会产生极其微弱的、非反射性的神经活动响应!
虽然这距离意识苏醒还遥不可及,但这证明了一件事: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散或封闭!她仍然在“那里”,在最深处,以某种方式“感知”着外界,尤其是那些与她灵魂根源紧密相连的事物!
这个消息让所有关心奥罗拉的人精神大振。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与她“沟通”的微弱渠道。
然而,就在希望之光稍微亮起一些的时候,新的阴影悄然迫近。
方舟的外部探测系统,在持续扫描“遗忘涡流”的过程中,捕捉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
首先是能量读数的异常波动。在方舟漂流轨道的侧前方,大约数光日外的一片相对空旷区域,探测到了间歇性的、高强度但来源不明的空间能量释放,其特征既不像自然现象,也不像已知的任何文明技术。这些释放毫无规律,有时相隔几天,有时连续爆发,每次持续几秒到几分钟不等。
紧接着,铁幕在分析“迷失道标”的数据时发现,每当那种不明能量爆发时,罗盘的指针就会剧烈颤抖,然后死死指向能量爆发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它。
与此同时,对“血脉编年史”的间接破译也有了令人心悸的发现。在那海量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研究人员偶尔捕捉到了一些闪回画面——暗红色的天空,扭曲蠕动的巨影,吞噬一切的浪潮…以及,伴随着这些画面的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了恐惧、憎恶和…诡异食欲的精神印记。这些碎片,与袭击方舟的“凋零孽种”给人的感觉,隐隐有相似之处。
白泽将这几条线索放在一起,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推论:“遗忘涡流”这片区域,可能并非一片“死寂”的废墟。在它的更深处,或者在某些特殊的“节点”上,可能存在着活跃的、与“凋零”或“终焉回响”直接相关的…东西。那些能量爆发,或许是某种活动的余波,或许是…某种存在正在“苏醒”或“移动”的征兆。
而“迷失道标”的指向,可能意味着,那里存在着对“方舟”或“罗盘”本身有重大意义(或重大危险)的事物。
“我们需要去查看。”在一次高层会议上,红隼直接说道,“不能坐以待毙。如果那是危险源,我们需要提前预警和准备。如果那里有资源或信息…我们更需要它。”
“但方舟现在无法进行长距离机动,派遣小型侦察船风险极高。”负责航行的议员反对,“而且我们对那里一无所知。”
“可以用修复好的那艘‘流星’穿梭机,配备最强的隐匿和探测设备。”铁幕提议,“由我和红隼带队,挑选精锐,进行快速抵近侦察。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回。”
“我也去。”铁岩开口,“我对‘凋零’和静滞能量的感知可能有用。而且…如果那里真的和‘回响’有关,或许能找到帮助奥罗拉的线索。”
塞莉丝塔有些担忧,但她也知道,缩在方舟里等待并非长久之计。
格尔曼议长权衡再三,最终批准了这次侦察任务。规模要小,速度要快,以侦察和规避为主,绝不允许擅自交战。
任务代号:“深渊回响”。
一天后,经过紧急改装和补给,搭载着铁幕、红隼、铁岩以及四名精锐“隐修会”侦察兵的“流星”穿梭机,悄然驶离“流浪方舟”的港口,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片未知的能量爆发区滑去。
穿梭机很快没入“遗忘涡流”那光怪陆离的背景辐射中。方舟上,所有人都在默默关注着这次冒险。
塞莉丝塔站在观察窗前,望着穿梭机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静滞舱内沉睡的奥罗拉,心中默默祈祷。
医疗舱内,仪器发出平稳的滴答声。
静滞舱中,奥罗拉眉心那银色的印记,在无人注视的某个瞬间,似乎比平时…稍微亮了一丝。
而在她意识最深处,那片被温暖银色能量包裹、如同胚胎般安眠的“茧”内,一丝极微弱的、源于铁岩等人出发时坚定决意的“意念”,仿佛穿过无尽混沌,轻轻触碰了茧的外壁。
茧,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