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穿梭机如同一尾谨慎的银鱼，在“遗忘涡流”那变幻不定的能量背景中潜行。外部是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远处，破碎的星辰残骸缓慢旋转，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的玻璃；近处，彩色和暗色的能量流如同极光般无声流淌，却又蕴含着撕裂舰船的危险湍流；更有些区域，空间本身呈现出诡异的褶皱或镜面般的折射，让人难以判断真实距离和方位。
机舱内气氛凝重。铁幕坐在主驾驶位，覆盖着装甲的手指在复杂的光学感应控制面板上稳定操作，屏幕不断刷新着经过处理的、相对清晰的外部影像和密密麻麻的探测数据。红隼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读数。铁岩和四名“隐修会”侦察兵则全副武装，检查着随身装备，他们的隔离防护服上闪烁着淡淡的能量护盾微光。
“距离目标区域还有一点五光分。”铁幕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汇报，“外部能量干扰增强，常规扫描精度下降37%。切换至被动微子成像和‘可能性’残留痕迹追踪模式。”
屏幕上的图像变得更加模糊和抽象，但一些关键信息浮现出来：前方那片区域，并非完全空旷。有大量不规则的、疑似小行星或建筑残骸的碎片带，在缓慢漂流。而那些间歇性的能量爆发源头，似乎就隐藏在这些碎片带的深处。
“能量读数分析，”铁幕继续道，“爆发残留包含高强度空间撕裂特征、未知生物质衰变信号，以及…微弱的、与‘凋零孽种’外壳类似的暗红色能量辐射。爆发点不固定，似乎在碎片带中移动。”
“移动的源头？”红隼皱眉，“生物？还是某种活动装置？”
“无法确定。”铁幕说，“建议保持隐匿状态，低速抵近，利用碎片掩护，进行近距离光学和能量聚焦观测。”
“同意。”红隼点头，看向铁岩，“铁岩先生，你对‘凋零’和静滞能量敏感，请随时报告任何异常感知。”
铁岩微微颔首，闭上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残存的逆熵活性和那份与静滞侵蚀对抗过的“记忆”上。他在感知环境中那些不和谐的、冰冷的、充满破坏欲的波动。
穿梭机引擎功率降至最低，依靠惯性滑入那片巨大的碎片带。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金属和岩石残骸从舷窗外缓缓掠过，有些上面还残留着焦黑的战斗痕迹或难以辨认的符号。这里像是一片古老的战场坟场，死寂中透着不祥。
“检测到微弱引力扰动，来源方向，十一点钟，距离约三百公里。”一名侦察兵报告。
“调整航向，保持距离，缓慢接近。”红隼命令。
随着距离拉近，透过碎片缝隙，他们隐约看到，在碎片带相对稀疏的中心区域，似乎有一个…不太自然的“空洞”。空洞周围的碎片排列呈现出某种被暴力推开或吸引的放射性痕迹。
就在他们即将看清空洞内部情况时——
嗡！！！
一股强烈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毫无征兆地从那空洞中心爆发开来！并非之前探测到的间歇性能量释放，而是一种更加持久、更加深邃的…“脉动”，如同某种巨大存在的心跳！
暗红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那片区域，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扭曲、难以名状的暗影轮廓！它似乎是由无数蠕动的、暗红色的“肉质”触须和坚硬的、仿佛骨骼或甲壳的凸起物纠结而成，整体形态在不断变化，没有固定的形状。它的“躯体”部分嵌在几块巨大的残骸之中，仿佛是从中“生长”出来的。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名侦察兵失声低呼。
“能量读数爆表！生物质反应强度…超越已知任何记录！空间扭曲指数急剧升高！”铁幕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警告！它发现我们了！”
只见那暗影轮廓的“表面”，数十只如同眼睛般的暗红色能量光点骤然亮起，齐刷刷地“盯”向了穿梭机隐藏的方向！紧接着，数条粗大的、如同血管与金属混合而成的暗红色“触手”，从它那扭曲的躯体上猛地弹射而出，无视了中间阻碍的碎片（触手轻易地将碎片撞碎或吸收），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穿梭机抓来！
“规避！全速后退！”红隼厉声下令。
铁幕瞬间将引擎功率推至极限，穿梭机猛地转向、加速，险之又险地躲开了第一条触手的擒抱。但第二条、第三条触手接踵而至，它们似乎能预判穿梭机的轨迹，封锁了退路。
“开火！”红隼毫不犹豫。
穿梭机侧舷的小型能量炮塔开火，精准的幽蓝色能量束击打在触手上，炸开一团团暗红色的血肉和金属碎片。触手吃痛般缩回，但更多的触手从暗影轮廓中涌出，同时，那东西的“躯体”开始从嵌合的残骸中“拔”出，展现出了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作呕的全貌——它像是一团不断增殖、融合了无数牺牲者残骸（隐约能看到战舰碎片、建筑构件、甚至某些生物的骨骼）的、活着的“垃圾山”！
“它是由‘凋零孽种’…或者说，是‘凋零孽种’通过不断吞噬、融合这片区域的物质和能量，进化或聚合而成的…更高级形态？”铁幕一边操纵穿梭机做出眼花缭乱的规避动作，一边分析，“可以称之为‘凋零聚合体’或…‘深渊孽母’！”
“不管它是什么！火力全开！寻找弱点！”红隼抄起一把固定在舱壁上的重型磁轨步枪，透过射击孔向外瞄准射击。
穿梭机的武器系统全力输出，在暗红色的触手群中炸开一团团光芒。铁岩和侦察兵们也利用手持武器射击，但他们很快发现，常规能量武器对这东西的伤害有限，除非集中火力连续轰击同一部位，否则伤口会迅速被新生的暗红色肉质填补。
更可怕的是，那“深渊孽母”似乎能吸收部分攻击能量，转化为自身动力，并且…它的“意志”或者说“本能”，牢牢锁定了穿梭机，散发出一种冰冷、贪婪、仿佛要吞噬一切活物的精神压迫感。
铁岩感觉自己的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体内残留静滞能量与外界这同源的“凋零”污染产生的共鸣。他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去感知那怪物的核心。
在一片混乱、暴戾、充满吞噬欲的暗红色能量海洋中，他隐约“摸”到了一个更加凝聚、更加冰冷、仿佛无数细碎意识强行糅合而成的“核心”。那个核心的位置，大约在怪物那庞大躯体的中央偏下。
“它的弱点…可能在那里！一个聚合的意识核心！”铁岩通过内部通讯大吼。
“收到！集中火力，攻击躯体中央偏下区域！”红隼立刻调整战术。
穿梭机冒着被触手击中的风险，强行拉近距离，所有武器对准铁岩指示的区域猛烈开火！
暗红色的血肉和甲壳碎片四溅，那怪物发出了第一声可被仪器捕捉到的、如同金属摩擦混合着生物哀鸣的尖锐嘶吼！它变得更加狂暴，触手的攻击更加疯狂，甚至开始喷射出具有强烈腐蚀性和能量吸收特性的暗红色粘液！
一道粘液击中了穿梭机的右翼，护盾瞬间过载，装甲发出被腐蚀的嗤嗤声。
“右翼受损！动力下降15%！”铁幕报告。
“不能纠缠！准备投放高能诱饵弹和空间干扰器，制造混乱，我们撤退！”红隼当机立断。
就在他们准备执行撤退程序时，异变再起！
那“深渊孽母”似乎被激怒了，它那庞大的躯体猛地一胀，核心区域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暗红色光芒！光芒中，无数细小的、如同孢子或幼虫般的暗红色光点被喷射出来，如同暴雨般洒向周围的碎片空间！
这些光点落到碎片上，立刻开始疯狂地吸收物质和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形，短短几秒钟内，就化为了数十只小型的、形态各异的“凋零孽种”！它们嘶吼着，扑向穿梭机，加入了攻击的行列！
分裂繁殖？！这东西竟然还能现场“生产”兵种？！
压力陡增！穿梭机左支右绌，护盾能量急剧下降。
“诱饵弹投放！干扰器启动！最大功率，现在！”红隼吼道。
数枚闪烁着强光的诱饵弹被抛出，模拟出强大的能量信号和虚假的舰船影像。同时，数台空间干扰器被激活，在周围制造出小范围的空间涟漪和通讯干扰。
这一招暂时奏效了。“深渊孽母”和它新生的“孩子”们被诱饵和干扰分散了注意力，攻击出现了混乱。
“走！”铁幕抓住机会，将受损的穿梭机动力压榨到极限，朝着碎片带外围疯狂冲刺！
暗红色的触手和新生怪物在后面紧追不舍，但穿梭机终于冲出了碎片带最密集的区域，重新没入相对空旷但依旧危险的“涡流”能量背景中。
“甩掉它们了吗？”一名侦察兵喘息着问。
“暂时…没有追来。”铁幕监控着后方，“但它们在碎片带边缘停下了，没有继续追击。可能它们的活动范围受限于那片区域，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红隼看着后方那逐渐远去的、被暗红色光芒隐约笼罩的碎片带，脸色难看：“那东西…是个巢穴？还是个…孵化场？它在这里不断吞噬、繁殖…如果让它继续发展下去，或者离开这片区域…”
后果不堪设想。一个能不断分裂、进化、吞噬的“凋零”聚合体，对任何文明都是灭顶之灾。
“我们必须立刻把情报带回方舟。”铁岩沉声道，他的脸色因为刚才的感知和旧伤共鸣而有些苍白，“另外…在接近它核心的时候，我除了感觉到暴戾和吞噬欲，还隐约捕捉到了一丝…非常非常古老、非常非常悲伤的…‘回响’碎片。那东西的核心意识，可能并非纯粹的怪物，而是由无数被‘凋零’吞噬、扭曲的亡者意识，在‘终焉回响’的力量下强行糅合而成的…扭曲聚合体。”
“你是说…它可能还有‘记忆’？甚至…残留的‘人性’？”红隼眉头紧锁。
“只是一丝微不可察的碎片。”铁岩摇头，“被无尽的痛苦和吞噬本能彻底淹没了。但也许…这就是‘迷失道标’被它吸引的原因？道标感应到的，并非单纯的‘危险’，而是那片区域强烈的、与‘回响’和‘凋零’相关的…‘存在’本身？”
这个推论让人不寒而栗。
回程的路上，穿梭机内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沉浸在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以及那个“深渊孽母”所带来的恐怖启示中。
他们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也带回了更加深重的危机感。
“遗忘涡流”并非安全区。这里潜伏着比“凋零孽种”更可怕的东西，而且那东西还在“生长”。
当“流星”穿梭机拖着受损的右翼，缓缓驶入“流浪方舟”的港口时，迎接他们的是格尔曼议长、白泽以及众多忧心忡忡的高层。
听完红隼和铁岩的汇报，看着记录下来的模糊影像和详细数据，战略室内鸦雀无声。
“一个…能够自我增殖、不断吞噬进化、可能还残留着‘回响’污染意识的聚合体…”格尔曼的声音干涩，“我们必须立刻重新评估‘遗忘涡流’的安全等级。它距离我们目前的漂流轨道有多远？”
“以我们现在的漂流速度，大约四十到五十个标准日会接近那片碎片带的外围影响区。”铁幕计算后回答。
“太近了。”白泽面色凝重，“我们不能冒险。必须立刻改变漂流方向，远离那个区域。同时…我们需要开始制定应对方案。如果它离开碎片带，或者有更多类似的聚合体存在…”
“改变航向需要引擎出力，但引擎修复进度…”负责动力的议员面露难色。
“优先修复转向和基础推进系统。”格尔曼决断道，“能源向引擎维修倾斜。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空域。”
“那…那个聚合体呢？就放任它在那里生长？”红隼不甘地问。
“以方舟现在的状态，我们没有能力清除它。”格尔曼无奈道，“贸然攻击，只会暴露我们自己，甚至可能激怒它，引来更直接的攻击。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生存和恢复。记住它，研究它，等我们强大起来，或者…找到对付它的方法。”
现实往往如此残酷。明知威胁在侧，却只能暂时退避。
“关于铁岩先生感知到的‘回响’碎片…”白泽看向铁岩，“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回响’的力量似乎与‘凋零’污染在某种条件下发生了深度的结合，产生了这种扭曲的产物。这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凋零’的本质，甚至…找到对抗的方法。我需要调取更多关于‘终焉回响’和意识聚合现象的研究资料。”
会议在沉重而紧迫的气氛中结束，各项指令迅速下达。方舟这艘巨舰，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调整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试图避开那潜伏在黑暗中的猎食者。
医疗区内，塞莉丝塔听完了瓦伦转述的侦察报告，心也沉了下去。外部的威胁如此具象和恐怖，而奥罗拉依旧沉睡。
她走到静滞舱旁，看着里面安详的面容，低声道：“奥罗拉，你听到了吗？外面越来越危险了…我们需要你…快点醒过来吧…”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话语，又或许是巧合。
监测奥罗拉精神波动的仪器上，那代表她意识活动的、极其微弱的“背景谐波”，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一次清晰可辨的、幅度明显大于以往的…“峰值”。
虽然峰值过后立刻恢复平静，但那瞬间的波动，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塞莉丝塔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绝对不是错觉。
奥罗拉的意识…似乎对“危险”和“危机”…产生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