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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不负卿不负相思 >   第1556章

小说扩写:靖安侯府·荣安堂

自那日画舫风波,靖安侯府的湖面似乎被萧煜之那纵身一跃的身影彻底搅乱,又奇异地归于一种微妙的平静。沈清辞在听松轩的日子,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虽余波未平,表面却已波澜不惊。李婉儿、张姨娘等人,心中那股因嫉妒而生的不甘与怨怼,如同冬日里未曾燃尽的炭火,仍在暗处滋滋作响,却终究碍于萧煜之那日雷霆之怒的余威,以及瑞王殿下亲临所带来的无形压力,不敢再轻易寻衅滋事。她们看向沈清辞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探究与不怀好意,但面上却都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平和。

沈清辞乐得这份清静。她本就不是爱惹是非之人,侯府于她,不过是借一方之地,完成绣坊的订单,等待时机,寻回属于母亲的那枚玉佩。每日清晨,她会先去绣娘们聚集的偏院,指点她们针法技艺。那些绣娘多是府中旁支或下人之女,心思单纯,对沈清辞精湛的绣艺敬佩有加,故而相处融洽。沈清辞也不藏私,将一些苏绣的精妙诀窍,如劈丝的均匀、配色的和谐、针脚的藏露等,耐心传授。余下的大部分时光,她便回到听松轩自己的房间,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方兰草帕子的绣制中。

这方帕子,是她给自己绣的。冰绡为底,触手微凉,其上是几株疏朗的兰草,叶片舒展,花蕊含苞,意境清幽。她的指尖捻着极细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得专注而投入。银针在素白的绡面上穿梭,留下细密而均匀的针脚,仿佛将时光也一同绣进了这方寸之间。然而,即便是如此专注,那平静的湖面下,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涟漪在悄然涌动。

萧煜之纵身跃入冰冷湖水的身影,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那日湖水定然极寒,他却毫不犹豫,只为将她从倾覆的画舫旁救起。还有他将那支白玉兰簪子递还给她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掌心的温热,以及他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那笑意,不同于他平日的清冷疏离,也不同于面对李婉儿等人时的淡漠不耐,纯粹得如同初春的暖阳,让她心头微微一颤,随即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专注于眼前的绣活,可那兰草的叶片,却仿佛染上了他眉宇间的清冷,那含苞的花蕊,又似他眼中深藏的温柔。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庭院中栀子花的淡淡甜香。沈清辞正在听雨轩(此处按原文应为听松轩,或为作者笔误,或为其常去的另一处安静之所,暂按原文“听雨轩”扩写)临窗的软榻上赶制兰草帕。她微微侧着身,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宁静而专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线香混合的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姑娘,姑娘。”贴身丫鬟春桃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辞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针线和绷架,柔声问道:“何事?”

春桃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沈姑娘,老夫人身边的刘麽麽来了,说是……请您去荣安堂说话。”

“荣安堂?”沈清辞心中微微一凛。老夫人,靖安侯府地位最尊崇的长辈,萧煜之的祖母。自她住进听松轩,除了寿宴那日在宴会厅远远见过老夫人端坐主位,接受众人朝拜,便再未有过任何近距离的接触。这位老夫人深居简出,轻易不召见府中晚辈,更何况她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外姓女子。她此刻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是福是祸,沈清辞一时也难以揣测。

“知道了,我这就随刘麽麽过去。”沈清辞定了定神,将心中的疑虑与不安暂时压下。事已至此,忧心忡忡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和绷架,春桃连忙上前,伺候她略一整理衣饰。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杭绸衣裙,领口袖边绣着极细的银线缠枝莲纹样,既不张扬,又显得素雅洁净。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仅用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固定,脂粉未施,却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姿。

整理妥当,沈清辞便随着春桃来到外间。刘麽麽正端坐在客座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并未饮用,只是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她依旧是那副和善的模样,脸上堆满了标准的、恰到好处的笑容,见了沈清辞出来,连忙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沈姑娘,让您久等了。老夫人今日得了空,说早就听闻府里来了位巧手姑娘,绣活做得极好,心里十分欢喜,特意让老奴来请您过去荣安堂说说话,瞧瞧您。”

刘麽麽的话说得客气而周全,听不出任何端倪。

“有劳刘麽麽亲自跑一趟了。”沈清辞亦礼貌地回了一礼,声音清婉,不卑不亢。心中却暗自戒备。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且深得信任的麽麽,绝非凡俗。这位刘麽麽看似和善,眼神深处却透着精明与练达。而那位老夫人,能在侯府执掌中馈数十年,历经风雨而地位稳固,更是绝非等闲之辈,必定是睿智而威严的。今日这趟荣安堂之行,怕是不会轻松。

跟着刘麽麽穿过几重庭院,脚下的青石板路光洁无尘,两旁的花木修剪得整齐有序。沿途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丫鬟仆妇,见了刘麽麽,都恭敬地垂首行礼,眼神却会好奇地、带着探究地瞟向沈清辞,待她们走过,又会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几句。沈清辞对此恍若未闻,只是目不斜视,安静地跟在刘麽麽身后。她知道,自从画舫之事后,她在侯府的关注度便已今非昔比。

越靠近荣安堂,周围的环境便越发清幽雅致。喧闹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松枝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荣安堂的院落比听松轩更为古朴,也更为深邃。院中的几株古柏,枝干虬劲,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间长着几丛不起眼的青苔,更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这便是荣安堂了。”刘麽麽停下脚步,侧身对沈清辞说道。

沈清辞抬眼望去,只见一座气派而不失庄重的正房出现在眼前。屋檐高挑,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荣安堂”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透着一股威严与沉稳。堂内光线柔和,与外面的明媚截然不同,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清雅而持久,与听松轩萧煜之所用的冷冽龙涎香截然不同,这檀香更显沉稳、宁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平和。

“老夫人,沈姑娘到了。”刘麽麽上前一步,轻轻撩开门帘,对着里面轻声通报,声音恭敬而低微。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麽麽侧身让开,请沈清辞入内。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紧张,整理了一下衣袍的下摆,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是一个宽敞的暖阁,光线果然有些昏暗,与外面的明亮形成了对比。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略显富态的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铺着厚厚软垫的太师椅上。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锦缎常服,上面用金线绣着暗纹的福寿图案,领口和袖口滚着精致的绦子。见沈清辞进来,老夫人缓缓抬眼,目光如炬,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锐利与威严,仿佛能看透人心。

沈清辞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依着侯府的礼数,敛衽屈膝行礼:“民女沈清辞,拜见老夫人。”她的声音清婉动听,屈膝的角度恰到好处,既显示了足够的恭敬,又没有卑微到失了风骨。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受过良好教养的。

“免礼。”老夫人的声音苍老,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力量。她指了指自己身旁不远处的一张梨花木椅子,“坐吧。”

“谢老夫人。”沈清辞再次道谢,然后起身,走到那梨花木椅子旁,轻轻坐下。她身姿端正,背部挺直,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视前方,不卑不亢。落座后,她才敢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荣安堂的暖阁。

暖阁内的陈设极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仔细看去,却处处透着考究与不凡。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每一件物品都恰到好处。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青瓷瓶、玉器摆件,胎质细腻,釉色温润,一看便知是古物,价值连城。靠窗的案几上,放着一方古砚,砚台色泽深沉,质地细腻,隐隐有光泽流动,旁边还放着几支精致的毛笔和一卷未写完的宣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松鹤延年图》。那画篇幅不小,笔法苍劲有力,意境悠远。仙鹤姿态优雅,栩栩如生;松树则傲骨嶙峋,气势磅礴。沈清辞对书画亦有涉猎,细看之下,那笔触、那墨韵,竟是前朝画圣吴道子的真迹!能将画圣真迹如此随意地悬挂于暖阁之中,足见老夫人的品味之高,以及这侯府底蕴之深厚。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身份、地位与修养。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佛珠颗颗圆润光滑,显然是经常捻动的。她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那目光并不显得如何锐利,却仿佛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与了然,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沈清辞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轻轻笼罩,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造次。

“刘麽麽,给沈姑娘上茶。”老夫人收回目光,吩咐道。

“是,老夫人。”刘麽麽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偏室。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青色素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茶壶小巧玲珑,茶杯是细白的瓷胎,上面绘着淡雅的兰草图案。小丫鬟动作轻柔地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放在沈清辞面前的小几上,然后又为老夫人续了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袅袅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清冽而甘甜,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沈清辞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股淡雅的清香沁入心脾,让她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夫人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暖阁内的宁静:“沈姑娘,你为老身寿宴绣制的那幅《五福捧寿图》,老身我很喜欢。尤其是那寿桃的娇嫩欲滴,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还有那几只蝙蝠,灵动活泼,真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锦上活过来,振翅飞走一般。”老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赞赏,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沈清辞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垂眸应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更显得她神情娴静:“能为老夫人寿宴略尽绵薄之力,绣制寿桃图,是民女的荣幸。老夫人喜欢,便是民女最大的造化了。”她的回答谦逊得体,不居功,也不张扬。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沈清辞,而是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腰间系着的荷包上。

那荷包是沈清辞自己绣的,用的是最普通的素色缎面,上面用细如牛毛的金线和银线,交错绣着几枝凌寒独自开的腊梅。针脚细密平整,几乎看不出线头。尤其是花瓣上的露珠,她采用了极为特殊的打籽绣技法,一粒粒细小的珠子均匀饱满,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晶莹的光泽,仿佛轻轻一碰,那露珠便会滴落下来一般。整幅绣品构图简洁,配色和谐,却将腊梅的傲骨与清丽展现得淋漓尽致,于朴素中见精致,于细微处显功夫。

“这荷包,是你自己绣的?”老夫人忽然开口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清辞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她抬起头,迎向老夫人的目光,坦然应道:“回老夫人,是民女闲来无事时,随手绣着玩的。”

“玩?”老夫人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诮,又似乎有几分欣赏,“这般精湛的苏绣技艺,怕是江南那些开了几十年的绣坊里的老师傅,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吧?竟说是‘玩’?”她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多了几分锐利的探究:“沈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和这般出神入化的技艺,想必家中父母,也都是饱读诗书、教养极好之人吧?只是不知,令尊令堂是做何营生的?竟舍得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在外开绣坊,抛头露面地讨生活?”

这个问题,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向沈清辞罩了过来。她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她的来历,她的技艺,她的谈吐,在侯府这样的地方,必然会引起探究。

沈清辞握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心中快速思索着应对之辞。这个问题,确实是正中要害。她的身世,是她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轻易示人。

沈清辞握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个问题正中要害,她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垂眸沉吟片刻,她抬起头,迎上老夫人的目光,神色平静:“回老夫人,民女父母皆是普通的苏州百姓。父亲在世时,是个读书人,略通文墨,也喜爱摆弄些花草虫鱼,民女自小耳濡目染,便也喜欢上了这些。母亲……母亲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一手针线活做得极好,民女的绣艺,便是母亲启蒙的。”

她没有隐瞒父母早已过世的事实,也没有编造任何显赫的家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点出了父亲对她“见识”和“喜好”的影响,解释了自己为何能有不同于一般绣娘的谈吐与审美;也说明了母亲对她绣艺的启蒙,解释了她绣技的来源。这样的说法,合情合理,既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也不会引人怀疑。至于父亲具体的身份、过往,以及家中曾经的变故,她巧妙地用“普通的苏州百姓”和“略通文墨”轻轻带过,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暖阁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老夫人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被捻动时发出的轻微“咔嗒”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有穿透力,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沈清辞的心上。她屏气凝神,端坐不动,感觉老夫人那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利剑,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她知道,这位历经三朝风雨、阅人无数的老夫人绝非等闲之辈,任何一丝谎言和破绽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只能选择半真半假,用最坦诚的态度,说最安全的话。

罢了。良久,老夫人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那真是委屈你了。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独自一人支撑着绣坊,不容易啊。”

这话里带着几分体恤,也带着几分试探。

她连忙起身,再次屈膝行礼,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老夫人体恤。民女不敢言苦,母亲留下的绣坊,是民女唯一的念想,也是民女安身立命之本,能将它支撑下去,民女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父母的思念和对生活的坚韧。

老夫人看着她,目光深邃,没有立刻说话。手中的佛珠依旧在缓缓转动,“咔嗒”声在寂静中持续。沈清辞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背脊挺直,没有丝毫动摇。她知道,这是老夫人最后的审视。

第七章 慈颜垂询,智对先机(续)

“起来吧。”老夫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那股锐利似乎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和,“坐下说。刘麽麽,再给沈姑娘续杯茶。”

“是。”刘麽麽上前,重新为沈清辞续上热茶。这一次,茶的温度恰到好处,暖意顺着杯壁蔓延到沈清辞的指尖。

沈清辞道谢后落座,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番问答,无异于一场无声的较量。她知道,自己并未完全取得老夫人的信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她没有露出破绽,并且以她的坦诚和沉稳,初步获得了这位侯府定海神针的一丝认可,或者说,是暂时打消了她更深的疑虑。

“你的绣坊,叫什么名字?在苏州城里,可有几分名气?”老夫人的话题,转向了沈清辞的绣坊,语气也随意了些,仿佛真的只是寻常聊天。

“回老夫人,绣坊名叫‘锦绣阁’,在苏州城南的一条巷子里,规模不大,只是些熟客光顾,谈不上什么名气。”沈清辞据实回答,语气谦逊。锦绣阁在苏州确实小有名气,但那是在特定的圈子里,对于靖安侯府这样的顶级勋贵而言,确实不值一提。她不想在此事上夸大其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锦绣阁……”老夫人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听着倒是个雅致的名字。你母亲传下的手艺,想必是极好的。

第七章 慈颜垂询,智对先机(续)

“锦绣阁……”老夫人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听着倒是个雅致的名字。你母亲传下的手艺,想必是极好的。”

沈清辞欠了欠身,语气诚恳:“母亲的手艺,才是真正的精妙绝伦,清辞不过是学了些皮毛,不敢妄称。”她深知,在这位见惯了世面的老夫人面前,任何自夸都是班门弄斧,保持谦逊是最好的选择。

老夫人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她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目光在暖阁内缓缓扫过,最终又落回到沈清辞身上,带着一丝沉吟:“你在府中这些时日,听说你还指点了府里那些绣娘?”

沈清辞心中一动,看来老夫人对府中之事,尤其是她的动向,了如指掌。她连忙应道:“不敢当‘指点’二字。只是些粗浅的针法心得,与姐妹们相互探讨学习罢了。府里的绣娘们都很聪慧,上手很快,如今技艺已是大有长进。”

她提及绣娘们的进步,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欣慰。这倒不全是客套,那些绣娘的努力和天赋,她是看在眼里的。

老夫人闻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哦?长进了就好。荣安堂里,也有些活计,是她们做不来的。”她话锋微顿,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沈姑娘,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沈清辞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连忙起身,恭敬道:“老夫人请讲,民女若能办到,定当效劳。”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坐下说。是这样,再过些时日,便是宫里淑妃娘娘的生辰。淑妃娘娘素来素雅,不喜那些金银珠翠,唯独偏爱江南的绣品。老身想着,府中那些绣娘的手艺,怕是难以入淑妃娘娘的眼。听闻沈姑娘的苏绣技艺冠绝当世,不知能否……为淑妃娘娘绣一幅寿礼?”

为淑妃绣寿礼?沈清辞心中一惊。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也是天大的麻烦。绣得好了,自然能得老夫人和淑妃娘娘的青眼;可若是出了半点差错,那便是掉脑袋的罪过!

她略一沉吟,抬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期待,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能为淑妃娘娘效力,是民女的福分。”沈清辞定了定神,应了下来,“只是民女技艺粗浅,恐难登大雅之堂,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夫人恕罪。”

“你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什么心防一般,“具体绣什么,用什么料子,刘麽麽会与你细说。你放心,所需材料,府中都会为你备齐,你只需安心绣制即可。荣安堂后院有一间清净的暖房,平日里少有人去,你若嫌听松轩嘈杂,也可搬去那里住下,方便些。”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变相的“看管”吧。沈清辞心中了然,却依旧恭敬道谢:“多谢老夫人体恤。只是民女在听松轩住惯了,也方便指点绣娘们。至于绣品,民女定会竭尽所能,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婉拒了搬去荣安堂的提议,保持一点距离,对双方都好。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顾虑,也不勉强,只是点了点头:“也好。那此事就拜托你了。刘麽麽,你稍后将图样和料子送去听松轩。”

“是,老夫人。”刘麽麽恭敬应下。

“如此,便不打扰老夫人歇息了。”沈清辞知道,今日的“问话”算是告一段落,适时地起身告辞。

“嗯,去吧。”老夫人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佛珠上,仿佛刚才那场关乎试探与信任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清辞再次行礼,然后跟随刘麽麽,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荣安堂。直到走出那古朴威严的院门,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她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后背竟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荣安堂内,暖阁里。

待沈清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刘麽麽才轻声问道:“老夫人,您看这沈姑娘……”

老夫人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是个好孩子。沉静、聪慧、有风骨,也有韧性。小小年纪,面对老身的盘问,竟能如此从容应对,不卑不亢,实属难得。那番话,半真半假,却滴水不漏,是个有急智的。”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只是,她那绣艺,尤其是那打籽绣的露珠,手法竟与……当年的苏婉娘有几分神似。”

刘麽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老夫人的意思是……苏婉仪苏大家?”

苏婉仪,二十年前名动京华的绣娘,一手“烟雨绣”出神入化,据说能绣出雨打芭蕉、雾锁江南的朦胧意境,曾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再无音讯。

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复杂:“天下之大,技艺相似者也并非没有。只是……她那眼神,那骨子里的清气,倒有几分像。罢了,先看看她为淑妃绣的寿礼再说吧。”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庭院,落在了那个素衣女子的背影上。这盘棋,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从荣安堂回来,沈清辞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为淑妃绣寿礼,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她回到听松轩时,春桃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平安回来,脸上才露出喜色。

“姑娘,您可回来了!荣安堂那边……没什么事吧?”春桃一边伺候沈清辞宽衣,一边忍不住问道。

沈清辞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只是老夫人让我为淑妃娘娘绣一幅生辰寿礼。”

“淑妃娘娘?”春桃惊呼一声,随即又紧张起来,“那可是天大的事!姑娘,这……这能行吗?若是出了差错……”

“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沈清辞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春桃,去把我收着的那几匹上等的云锦和冰绡取出来,还有那些各色的丝线,都仔细整理好。待会儿刘麽麽会送图样过来。”

“是,姑娘。”春桃见她神色镇定,也安定下来,连忙应声去准备。

果然,没过多久,刘麽麽便亲自送来了图样和一些罕见的绣线。图样是一幅《富贵牡丹图》,寓意吉祥,但要绣出牡丹的雍容华贵与风骨神韵,却非易事。刘麽麽仔细交代了绣制的要求和期限,言语间虽依旧客气,却多了几分监督的意味。

送走刘麽麽,沈清辞摊开那幅《富贵牡丹图》的图样,眉头微蹙。这牡丹开得太过繁盛,少了几分清雅,多了几分艳俗,并非她所擅长和喜爱的风格。但君命难违,她只能按图索骥。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幅《富贵牡丹图》的绣制中。她推掉了绣坊的所有订单,每日除了去偏院简单指点绣娘们几句,其余时间便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与那方寸绣绷为伴。

听松轩本就清净,如今更是只剩下银针穿梭、丝线缠绕的细微声响。沈清辞屏气凝神,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于指尖。劈丝、配色、运针……每一个步骤都精益求精。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拈针细绣,神情专注而肃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幅未完成的绣品。

春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地为她准备好点心和热茶,提醒她按时歇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沈清辞想安心绣活,有些人却偏不让她如意。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为一朵盛放的牡丹勾勒花瓣边缘的金线,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丫鬟们的劝阻和一个尖利的女声。

“都给我滚开!一个卑贱的绣娘,也敢拦着本姨娘的路?”

是柳姨娘!

沈清辞握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蹙起。这柳姨娘,是侯府的老人了,颇有几分姿色,也育有一子,平日里在府中颇为得瑟,只是地位不及李婉儿,又因萧煜之素来不喜内宅争斗,才一直隐忍。画舫之事后,她虽不敢明着对沈清辞下手,暗地里的嫉妒和怨恨却从未消减。如今听闻沈清辞得了老夫人的青睐,要为淑妃绣寿礼,心中更是妒火中烧,按捺不住了。

果然,话音刚落,柳姨娘便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闯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绫罗绸缎,头上插满了珠翠,脸上浓妆艳抹,与听松轩的清雅格格不入。

“哟,这不是沈姑娘吗?听说老夫人把为淑妃娘娘绣寿礼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了?真是好大的脸面啊。”柳姨娘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说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沈清辞桌上的绣绷。

沈清辞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眸看向她,神色平静无波:“柳姨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姨娘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柳姨娘撇了撇嘴,几步走到绣绷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随即嗤笑一声,“啧啧啧,这就是要献给淑妃娘娘的寿礼?我看也不怎么样嘛。这牡丹的颜色,红不红绿不绿的,看着就俗气!还有这针脚,稀稀拉拉的,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精致?沈姑娘,不是我说你,这要是拿出去,别说淑妃娘娘了,怕是连府里的下人们都看不上眼吧?老夫人也真是,怎么就信了你这花言巧语,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呢?”

她的话语刻薄尖酸,句句不离贬低沈清辞的技艺和身份。

沈清辞端坐在椅子上,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嘲讽一般。她知道,对付这种人,越是动气,她越是得意。

“柳姨娘说笑了。”沈清辞淡淡开口,声音清婉,“这绣品尚未完成,颜色自然看着寡淡些。至于针脚,姨娘若不懂苏绣的‘散套针’技法,便不要妄加评论。这寿礼是老夫人交代的差事,民女自会尽心尽力。姨娘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别处逛逛,听松轩地方小,怕是容不下姨娘的大驾。”

她的话不软不硬,既点明了柳姨娘不懂装懂,又下了逐客令。

柳姨娘被噎了一下,没想到沈清辞如此伶牙俐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姨娘好心来看看你,你竟敢如此顶撞本姨娘?真是没规矩!”

“民女不敢。”沈清辞微微垂眸,语气平淡,“只是民女还要赶工,怕是无暇招待姨娘了。春桃,送柳姨娘出去。”

“是,姑娘。”春桃连忙上前,对柳姨娘行了一礼,“柳姨娘,请吧。”

“哼!”柳姨娘见沈清辞软硬不吃,心中怒火更盛,她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又扫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绣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好,好得很!沈清辞,你给本姨娘等着!别以为有老夫人撑腰,你就可以在侯府为所欲为!”

说完,她一甩袖子,带着丫鬟婆子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松轩终于恢复了清净。春桃气得脸色发白:“这柳姨娘也太过分了!姑娘,她怎么能这么说您!”

沈清辞拿起银针,继续绣着手中的牡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淡淡道:“嘴长在她身上,她想说什么,由她去吧。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只是,她的指尖,却比刚才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细密的金线,在素白的绡面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瑕疵。她轻轻叹了口气,用小剪刀小心地将那处线头剪断,重新绣过。

她知道,柳姨娘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柳姨娘便像是盯上了沈清辞一般,每日准时“造访”听松轩。有时是嫌弃丝线颜色不对,拿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让她用;有时是指责她绣的花叶形态不够逼真,拿出一些拙劣的绣活来“指导”她;有时干脆就坐在一旁,指桑骂槐,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干扰她的心神。

沈清辞起初还能隐忍,专心绣活,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但柳姨娘的手段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加掩饰。

这日,柳姨娘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丫鬟,托盘上放着几件颜色极其艳丽俗套的绸缎。

“沈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柳姨娘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指着那些绸缎说道,“我看你用的那些料子太过素净了,哪配得上淑妃娘娘的身份?这几块云锦,是前些日子侯爷赏我的,颜色多鲜亮,寓意也吉祥,你拿去用吧,绣出来的牡丹,保管比你那素白的好看一百倍!”

那些绸缎颜色刺眼,质地虽好,却俗不可耐,若用它们来绣《富贵牡丹图》,简直是对艺术的亵渎,也根本不符合淑妃素雅的喜好。柳姨娘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沈清辞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眸看向柳姨娘,目光清冷:“多谢姨娘好意。只是这寿礼是老夫人亲自吩咐的,用什么料子,也早已定好。民女不敢擅自更改。这些名贵的云锦,还是请姨娘自己留着用吧。”

“你!”柳姨娘没想到沈清辞竟敢再次拒绝她,而且语气如此冷淡,仿佛她的好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着沈清辞的鼻子,尖声道:“沈清辞!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姨娘好心给你送料子,你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本姨娘放在眼里!也没把老夫人的差事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觉得,有煜之……哦不,有侯爷为你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她情急之下,差点说出“有煜之哥哥为你撑腰”,幸好及时改口,但那暧昧的语气和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引人遐想。

春桃脸色大变,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沈清辞面前:“柳姨娘!您可不能胡说!我家姑娘清清白白,与侯爷只是主仆关系!”

“主仆关系?”柳姨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越发恶毒,“春桃,你这小蹄子,也敢插嘴?主仆关系?那画舫之上,侯爷为何会奋不顾身跳进冰冷的湖里救她?那白玉兰簪子,为何会在她手上?还有,侯爷最近去听松轩的次数,是不是也太频繁了些?沈清辞,你敢说你和侯爷之间是清白的?我看你就是个狐狸精!用你那狐媚手段勾引侯爷,不知廉耻!”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清辞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她很少动怒,更别说打人了。但柳姨娘这番话,实在是太过恶毒,触及了她的底线。她可以忍受对自己技艺的质疑,可以忍受身份的嘲讽,却绝不能忍受这样污秽的污蔑!

柳姨娘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辞:“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满口胡言、搬弄是非的毒妇!”沈清辞站起身,目光清冷如冰,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柳姨娘,请你自重!我沈清辞行得正坐得端,清清白白!若你再敢污蔑我与侯爷的名声,休怪我不客气!”

她虽然身形纤细,此刻却气势凛然,那股沉静之下爆发的力量,竟让柳姨娘一时有些畏惧。

但很快,柳姨娘便反应过来,被一个身份低微的“民女”打了一巴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尖叫一声,像疯了一样扑向沈清辞:“我跟你拼了!沈清辞!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我要撕烂你的嘴!”

春桃吓得连忙抱住柳姨娘:“柳姨娘!您冷静点!”

听松轩的丫鬟们也纷纷上前拉架,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骤然在门口响起:

“都在做什么?”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寒意,瞬间让混乱的场面静止下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煜之不知何时已立在听松轩的月洞门外。他身着一袭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眼前混乱的景象——柳姨娘披头散发、面带指痕地哭闹,春桃和几个丫鬟死死拉住她,而沈清辞则站在一旁,素白的脸颊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眼神却依旧清亮,只是那握着绣针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柳姨娘看到萧煜之,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挣脱丫鬟的手,哭哭啼啼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侯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柳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这个沈清辞,她……她竟敢动手打妾身!还辱骂妾身!妾身好心来看她绣寿礼,她却如此对我,呜呜呜……侯爷……”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观察萧煜之的神色,试图用眼泪和委屈博取同情。在她看来,无论如何,沈清辞一个身份不明的民女,动手打了她这个正经的姨娘,萧煜之定会严惩沈清辞。

萧煜之的目光落在柳姨娘脸上的巴掌印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沈清辞,声音听不出喜怒:“怎么回事?”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委屈,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侯爷,柳姨娘前来听松轩寻衅滋事,言语恶毒,污蔑民女与侯爷清誉,民女一时失手打了她,请侯爷降罪。”她没有过多辩解,只陈述事实,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寻衅滋事?污蔑清誉?”柳姨娘尖声反驳,“侯爷!您别听她胡说!是她不知好歹,顶撞妾身,还动手打人!她分明是没把您和老夫人放在眼里!”

萧煜之没有理会撒泼的柳姨娘,目光依旧停留在沈清辞身上。他看到她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怒火,看到她紧抿的唇瓣,看到她即使承认“失手打了人”,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他心中大致已有了判断。柳姨娘在府中的品行,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平日懒得理会这些内宅阴私。今日之事,看这情形,也断不会是沈清辞主动挑事。

他缓缓踱步,走到沈清辞的绣绷前。那幅《富贵牡丹图》已初见雏形,虽未完成,但牡丹的雍容华贵已隐隐透出,针脚细密,配色雅致,绝非柳姨娘口中那般不堪。他的目光在绣绷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柳姨娘,语气冰冷刺骨:

“柳姨娘,本侯问你,你说沈姑娘顶撞你,污蔑你,可有证据?”

柳姨娘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窒,嗫嚅道:“我……我……大家都看到了她打我!”

“她为何打你?”萧煜之追问,步步紧逼。

“我……”柳姨娘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先辱骂了沈清辞和侯爷。

“说!”萧煜之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姨娘吓得一个哆嗦,眼神闪烁,不敢看他。

萧煜之冷哼一声,转向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婆子:“你们说,方才柳姨娘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那些丫鬟婆子平日里就畏惧这位冷面侯爷,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七嘴八舌地将柳姨娘连日来如何骚扰沈清辞,今日如何带着绸缎上门刁难,如何出言不逊,甚至污蔑沈清辞与侯爷有染的事情说了出来。虽然言语间尽量委婉,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清晰。

柳姨娘脸色煞白,瘫软在地:“不……不是的……侯爷,她们胡说!是她们串通好了陷害我!”

萧煜之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搬弄是非、心肠歹毒的妇人。尤其是,她竟敢将脏水泼到沈清辞身上,还牵连到自己。

“够了。”萧煜之冷冷开口,“柳姨娘,你身为侯府长辈,不以身作则,反而三番五次寻衅滋事,骚扰为淑妃娘娘绣制寿礼的沈姑娘,更口出秽言,污蔑他人清誉,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判官宣判:“即日起,禁足你于汀兰水榭,抄写《女诫》一百遍,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罚俸一年,撤去你身边两个伺候的丫鬟,让你好好反省!”

汀兰水榭本就偏僻,禁足抄书,罚俸撤人,这对于一向爱出风头、贪图享乐的柳姨娘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惩罚。

“不!侯爷!妾身不服!妾身冤枉啊!”柳姨娘哭喊着,想要爬过去抱住萧煜之的腿,却被他身边的护卫拦住。

萧煜之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对护卫道:“将柳姨娘‘请’回汀兰水榭,严加看管,若她再敢胡闹,或有任何人敢为她传递消息,严惩不贷!”

“是,侯爷!”护卫们齐声应道,架起哭闹不止的柳姨娘,拖了出去。

听松轩终于彻底恢复了清净,只剩下萧煜之、沈清辞,以及惊魂未定的春桃和几个丫鬟。

丫鬟们大气不敢出,春桃也低着头,偷偷打量着自家姑娘和侯爷。

沈清辞垂眸立在一旁,方才的怒火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没想到萧煜之会恰好出现,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处置了柳姨娘。

的金色丝线,以“打籽绣”绣出露珠般的颗粒,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绣绷上,为那幅即将完工的《富贵牡丹图》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沈清辞正屏息凝神,为最后一片花瓣勾勒轮廓。

就在这时,春桃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姑娘,老夫人身边的刘麽麽来了,说……说老夫人请您即刻带着寿礼去荣安堂。”

沈清辞绣完最后一针,轻轻放下绣针,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

她抬眸看向春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知道了。将绣品仔细收好,随我去荣安堂。”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富贵牡丹图》,即将接受它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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