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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巷归人

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诗意。暮春时节的雨丝,如上天精心剪裁的牛毛细针,细密地斜织着,将整个江南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黑瓦的轮廓,恍若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沈清辞(女主)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巷口,伞面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海棠红,伞骨则是坚实的湘妃竹,手握处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她立在那里久久未动,淡青色的裙裾被微风拂起,裙角绣着的缠枝莲纹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整个人仿佛一尊被雨水晕染开的仕女图,与这江南的烟雨融为一体。

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青瓦白墙的民居沿着蜿蜒的河道错落有致,檐角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雨水打湿,褪去了几分鲜艳,却更添了几分古朴。

偶有乌篷船咿呀划过,船娘头戴的斗笠蓑衣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与远处隐约传来的评弹小调交织成一幅流动的江南水韵图。湿润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还有河面上氤氲的水汽,深深吸一口,便能沁入心脾。

巷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龟裂的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只是比记忆中更加粗壮了些。虬曲的枝干上垂落着几缕嫩绿的新叶,在雨雾中轻轻摇曳,像极了母亲当年绣绷上垂落的丝线。

树下的石板路上,几处青苔顽强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给这灰扑扑的路面点缀上一抹生机盎然的绿意。

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隐约传来,那是贯穿整个小镇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曾几何时,她还和母亲在河边浣纱,母亲灵巧的手指在水中穿梭,将雪白的丝线洗得洁净如新,阳光透过柳枝洒在母亲鬓边的栀子花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也曾和温庭玉在河边捉鱼摸虾,他卷起裤脚,赤脚踩在清凉的河水里,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惊起了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

思绪飘远,沈清辞的眼眶微微发热。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被雨水浸润的宣纸,渐渐晕染开来,变得清晰而鲜活。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空气涌入鼻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这是故乡的味道,是她魂牵梦绕了多年的味道,是母亲鬓边簪花的芬芳,是绣绷上丝线的清香,是她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忘怀的根。

“小姐,我们到了。”

身后传来小石头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刻意压低了三分,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巷烟雨,又像是怕惊扰了她沉浸在回忆中的沉思。

沈清辞蓦地回过神,仿佛从一场悠长而真切的梦境中挣脱。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侧半步之遥的少年身上,轻轻颔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嗯,到了。”沈清辞轻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2章 小石头

小石头是她在回乡路上收留的孤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略显单薄,却已然有了挺拔的雏形。

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像是山涧里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见底。只是那眉宇间,总是不经意地笼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可说是凝重。

那不是少年老成的故作姿态,而是经历过颠沛流离、见识过人情冷暖后,沉淀下来的、刻入骨子里的警觉与早熟。

那日途经苏州城外,在一个简陋的茶寮歇脚,沈清辞便撞见了他被几个地痞流氓围堵在泥地里的情景。单薄的衣衫沾满了泥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渗着血丝,可他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像极了荒野里受伤却不肯低头的小兽。

那眼神,瞬间刺痛了沈清辞的心,让她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家逢突变时,那个孤立无援、却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几步上前,冰凉的簪尖精准地抵住了为首地痞的咽喉,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光天化日之下,欺辱一个孩子,不怕官府拿你问罪么?”

那几个地痞见她虽是一介女流,荆钗布裙,但眼神凌厉如刀,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度,又听她提及官府,心下先怯了三分,悻悻地骂咧了几句,终究还是散去了。

小石头从泥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污迹,便径直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沾着湿泥,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姑娘救命之恩,小石头无以为报,愿追随姑娘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见她孤身一人赶路,行囊简单,不似前呼后拥的大家小姐,便执意要为她提行李,护她周全。

这一路风餐露宿,他果然将承诺履行得一丝不苟。行李打理得井井有条,宿在荒村野店时,他会抢先检查门窗是否牢固;路过山林,他能辨认出可食用的野果野菜,省下了不少盘缠;他甚至记得她途中偶染风寒,咳嗽了几声,次日便不知从哪处险峻的峭壁上,冒着危险采来了几枚黄澄澄的野枇杷,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只说了一句:“小姐,这个治咳嗽。”

此刻,小石头安静地站在雨幕中,身上穿着半旧的靛蓝布衣,已被细雨打湿了肩头。他一手稳稳地举着一把略显宽大的油纸伞,大半都倾向了沈清辞这边,自己的半边身子却露在伞外,承受着绵密的雨丝。

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行囊的带子,那里面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他的目光同样望着巷子深处那座破败的院落,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落脚之处的、小心翼翼的归属感。

沈清辞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心中微微一涩,轻声道:“把伞撑过去些,莫要淋湿了身子。”

小石头却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不打紧的,小姐。我身体壮实,淋点雨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那扇斑驳的木门,语气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小姐,那就是……咱们的家吗?”

“家……”沈清辞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一股复杂的酸楚与暖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雨巷深处,那里,不仅是她魂牵梦绕的故园,是她必须重振的祖业,如今,似乎也成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一个新的开始。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江南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涌入肺腑,也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是的,”她回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那里就是我们的家,锦绣阁。”

第3章 旧园遗梦

三年了,整整三年,她终于回来了。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穿过朦胧的雨帘,落在巷子深处那座略显破败的院落上。

那就是她的家,是母亲留给她的绣坊——锦绣阁。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褪色,几处门板甚至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暗沉的木色,像一道陈年的伤疤。门楣上悬挂的匾额锦绣阁三个字,曾经笔力遒劲,如今却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

锦绣阁曾是这江南小镇上最有名的绣坊,母亲苏婉娘的一手苏绣技艺名动江南。她绣的《百鸟朝凤图》曾被选为贡品送入宫中。那时的锦绣阁,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绣娘们飞针走线的身影在窗棂后若隐若现。

可惜好景不长,父亲沈文彦本是苏州知府,因上书进谏弹劾权相严嵩党羽贪墨织造局贡银,反被构陷交通外戚,泄露宫闱秘事,于三年前被贬谪岭南,途中因劳累过度,不幸离世。

母亲闻讯悲痛欲绝,积郁成疾,终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家道中落,锦绣阁也因此关闭,那一年她十二岁,不得不远走他乡,投奔远在京城的表亲,一去便是三年。

沈清辞缓缓迈步,沿着青石板路向锦绣阁走去。脚下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的白墙黑瓦,恍若时光倒流。

她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襦裙,蹦蹦跳跳地从这条路上走过,手里还拿着刚绣好的荷包,要去给温庭玉看。

那荷包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色彩鲜艳,是她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得意之作。她还记得温庭玉收到荷包时的模样,脸颊微红,挠着头说:“清辞,你绣的鸳鸯比河里的还好看!”

想到温庭玉,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阵阵酸楚。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眉目如画,笑容清澈,他会在她绣坏了丝线时温柔地安慰她,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嘴里,说:“没关系,我娘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忘记烦恼。”

他会在她被先生责骂时偷偷塞给她一本话本,上面还夹着一朵风干的桃花;会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带她去郊外放风筝,他握着线轴在前面跑,她跟在后面追,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线绳勒得手心发疼,两人却笑得像个傻子。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母早已为他们定下婚约,只待她及笄(15岁)便完婚,今年她刚好满十五。可谁知世事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得不斩断情丝,不告而别。

如今,那个与她有过婚约的男子,如今又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娶妻生子?当年她不告而别,他会不会还在怨她?

思绪翻涌间,一滴雨水落在沈清辞的睫毛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空气涌入鼻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这是故乡的味道,是她魂牵梦绕了多年的味道,是母亲鬓边簪花的芬芳,是绣绷上丝线的清香,是她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忘怀的根。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巷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半人高的野草几乎要将石板路淹没。

第4章重整旗鼓

沈清辞放下行囊,走到院子中央,环顾四周。虽然一片狼藉,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她太多的回忆。

她仿佛看到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把手地教她刺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母亲温柔的侧脸上,银丝在她指间飞舞;看到父亲在廊下抚琴,琴声悠扬,母亲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中满是爱慕与温柔;看到自己趴在石桌上,用稚嫩的小手拿着绣花针,笨拙地模仿着母亲的样子,结果针扎到了手指,疼得哇哇大哭,母亲连忙放下绣绷,用嘴轻轻吮吸她的伤口,说:“我们清辞以后要成为最厉害的绣娘,这点疼算什么?”一幕幕,如同昨日重现,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小姐,这里好像很久没人住了。”小石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放下肩上的行李,开始打量这个破败的院落,眉头微微皱起。

“嗯,很多年了。”沈清辞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它打扫干净,重新修葺一下。”

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过去的已经过去,她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她要振作起来,靠自己的双手,让锦绣阁重现往日的辉煌。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九泉之下的母亲。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和小石头开始了艰苦的打扫和修葺工作。他们先是将院子里的杂草清除干净,小石头力气大,负责用锄头铲除那些顽固的杂草和藤蔓,他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沈清辞则用镰刀割掉一些细小的野草,她的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却只是用布条简单缠了缠,继续埋头苦干。

两人从清晨忙到日暮,累得腰酸背痛,才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露出了底下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

然后又把屋子里的灰尘蛛网打扫干净。屋子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轻轻一碰便会扬起漫天烟尘,呛得人不住咳嗽。

沈清辞和小石头用湿布一点点擦拭,从桌椅到书架,从门窗到墙壁,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书架上还摆放着一些母亲生前看过的绣谱和医书,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下来,用软毛刷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整齐地摞放在一旁。

其中一本《云针绣谱》是母亲的心血之作,里面夹着几根彩色丝线,还有母亲用娟秀的小字写下的批注,沈清辞抚摸着泛黄的纸页,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破败的门窗需要更换,漏雨的屋顶需要修补,这些都需要花钱。沈清辞拿出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一些银两,那是她在京城给人绣活、做零工时省吃俭用攒下的,数量并不多。

她又变卖了一些母亲留下的首饰,其中有一支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后面萧煜之赎回),是母亲的陪嫁之物,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栀子花,是当年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她本想留作纪念,但为了修葺绣坊,也只能忍痛割爱。当当铺的掌柜将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她面前时,她的手微微颤抖,紧紧攥着那支空了的簪盒,指尖泛白。即便如此,凑够的银两也只是勉强够用。

小镇上的人们很快就知道了沈清辞回来的消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记得沈家,还记得沈清辞母亲那手精湛的苏绣技艺,纷纷前来探望。面对乡亲们的热情,沈清辞心中暖暖的。

第5章 锦绣重光

隔壁的王婆婆是看着沈清辞长大的,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眼眶泛红:“清辞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要是泉下有知,肯定高兴坏了。”

王婆婆还带来了一篮刚蒸好的桂花糕,说是给她补身子。街对面开杂货铺的张大叔也拎着一篮鸡蛋和几个馒头过来,搓着手说:“清辞姑娘,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还有以前在锦绣阁当过绣娘的李婶,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也拄着拐杖来看望她,还主动提出帮忙:“姑娘,我老婆子虽然眼睛花了,但穿个线、理个丝还是没问题的。”

面对乡亲们的热情,沈清辞心中暖暖的。她知道,在这个小镇上,还有人记得她们沈家,记得母亲的好。这让她更加坚定了重开锦绣阁的决心。她一一向乡亲们道谢,将他们送来的东西铭记在心,想着日后一定要报答。

半个月后,锦绣阁终于修葺一新。沈清辞请来了镇上最好的木匠,将破败的门窗全部更换一新,新的门窗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漏雨的屋顶也请了瓦匠进行修补,换上了新的瓦片,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时屋里漏水了。

院子里重新铺上了平整的青石板,是沈清辞特意去镇上的石材铺挑选的,石板光洁平滑,缝隙间还种上了一些苔藓,增添了几分古朴的韵味。

角落里种上了几株栀子花,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每到花开时节,满院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如今,虽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但看着那些翠绿的枝叶,沈清辞仿佛已经闻到了那淡淡的花香。

屋内也重新进行了布置。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摆放着几张梨花木的桌椅,桌子上铺着素雅的蓝印花桌布。墙上挂着几幅沈清辞最近绣好的绣品,有栩栩如生的花鸟,有惟妙惟肖的山水,还有精致典雅的仕女图,每一幅都色彩鲜艳,针法细腻,引得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啧啧称赞。

二楼则是沈清辞的绣房和库房,绣房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绣架,上面绷着一幅还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旁边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和绣花针。库房则用来存放绣品和一些原材料。

最引人注目的是门上挂着的一块崭新匾额,上面是沈清辞亲手题写的锦绣阁三个大字。字体娟秀却不失风骨,将江南女子的温婉与坚韧展现得淋漓尽致。

开业那天,天公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了。沈清辞特意穿上了一件素雅的蓝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显得素雅而清新。

小石头穿着一身新衣服,是沈清辞特意给他做的,青色的布衣,黑色的裤子,衬得他更加精神抖擞。他兴奋地在门口招呼着客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算盘,有模有样地记录着前来道贺的客人名单。

王婆婆和几个热心的大婶则在院子里帮忙端茶倒水,摆上一些瓜子糖果,忙得不亦乐乎。

第6章 故友重逢

“清辞姑娘,恭喜恭喜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前来,拱手向沈清辞道贺,他是镇上的老秀才,曾经教过沈清辞读书写字。

“锦绣阁重开,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又能买到那么好的绣品了。”一位中年妇人笑着说道,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沈清辞母亲生前绣的荷包,视若珍宝。

“清辞姑娘的手艺肯定和她娘一样好,以后我们可得多来光顾。”

听着乡亲们的祝福和称赞,沈清辞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她微微躬身,向大家道谢:“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清辞感激不尽。锦绣阁能重开,离不开大家的帮助。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真诚的感激之情,让在场的乡亲们都感到十分欣慰。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清辞!恭喜你啊!”

沈清辞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少女肌肤白皙,眉目如画,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顾盼之间带着几分娇俏与活泼。

“婉柔?”沈清辞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林婉柔,吏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她在京城认识的手帕交。林婉柔的父亲是江南人,每年都会带着家人回江南祭祖。这次听说沈清辞要重开锦绣阁,特意提前赶了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我当然是来给你道贺的啊!”林婉柔走到沈清辞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过也瘦了好多,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沈清辞摇摇头,笑道:“都过去了。”那些在京城吃的苦,受的委屈,在看到锦绣阁重新开张的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林婉柔握住沈清辞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一丝千金小姐特有的娇憨。她认真地说:“清辞,你受苦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回来了,锦绣阁也重新开张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凑近沈清辞耳边,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可不是空手来的,给你带了一份‘大礼’。”

说着,林婉柔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她的贴身丫鬟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走上前来。

林婉柔接过匣子,亲自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那锦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而瑰丽的光泽,仿佛将天上的云霞都织了进去,上面还用金线暗纹绣着繁复的缠枝莲图案,华美异常。

“这是……”沈清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认得这料子,是江宁府特供的顶级云锦,寸锦寸金,寻常官宦人家都难得一见,更别说如此完整的一匹了。

“这是我爹前些日子得的赏赐,我想着,这么好的料子,只有你的手艺才配得上它。”林婉柔笑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推崇,“你用它绣一幅镇店之宝,挂在店里,保管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

第7章 云锦寄情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沈清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婉柔,这太珍贵了,我……”

“哎呀,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林婉柔打断她,将匣子塞到她怀里,“当年在京城,若不是你帮我修改那幅献给太后的寿礼,我爹怕是都要被牵连。这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她环顾了一下焕然一新的锦绣阁,眼中满是鼓励,“锦绣阁要重振声威,没有几件压轴的宝贝怎么行?”

沈清辞心中暖流涌动,知道再推辞便是辜负了挚友的一片心意。她接过木匣,指尖抚过那滑凉如水的锦缎,郑重道:“婉柔,谢谢你。我一定不负这匹云锦,绣出最好的作品。”

“这才对嘛!”林婉柔笑逐颜开,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沈清辞参观起店内的布置,对每一幅绣品都赞不绝口。

有了林婉柔带来的这匹珍贵云锦,加上乡亲们的口口相传,锦绣阁重开的声势竟比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开业头几天,店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有纯粹来看热闹的街坊,有怀念旧日时光的老人,也有被绣品吸引、真心想购买的顾客。

沈清辞白日里在店中招呼客人,耐心讲解各种绣品的技艺和寓意,晚上则一头扎进二楼的绣房,对着那匹云锦苦苦思索,构思着究竟要绣一幅怎样的作品,才能不负这珍贵料子,不负婉柔的期望,更能一举打响锦绣阁的名号。

母亲留下的《云针绣谱》她早已翻得滚瓜烂熟,里面记载的种种独门针法她也潜心练习多年。苏绣讲究“平、齐、细、密、匀、顺、和、光”,但母亲更强调“气韵生动”,要求绣品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要有灵气。

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听着远处隐约的流水声,忽然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清辞,刺绣之道,在于以针为笔,以线为墨,绘心中之景,抒胸中之情。”

心中之景,胸中之情……沈清辞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归来那日,在江南烟雨中所见的一切——那浸润着雨水的青石板路,那白墙黑瓦的朦胧轮廓,那咿呀划过的乌篷船,那雨雾中摇曳的新绿,还有母亲温柔的笑脸,父亲悠扬的琴声,以及……温庭玉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眸。

故乡的魂,童年的梦,离别的痛,重归的惘与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汇聚成一幅波澜壮阔又细腻入微的画卷。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挥毫。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出蜿蜒的河道,错落的民居,细雨如丝,垂柳依依,一柄海棠红的油纸伞在巷口若隐若现,伞下女子淡青色的裙裾随风轻扬……

她要将这江南的魂,这将逝与重生的复杂心绪,都绣进这匹云锦之中。这幅绣品,她便命名为《江南烟雨图》。

构思既定,沈清辞便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刺绣工作。她选用了上百种不同颜色和粗细的丝线,光是描绘那雨丝的朦胧质感,就用了“套针”、“施针”、“滚针”等多种针法交替进行,力求表现出雨雾空蒙、水汽氤氲的效果。

绣屋檐下褪色的红灯笼时,她特意用了略显沉郁的红色丝线,以“抢针”手法表现出被岁月侵蚀的痕迹;绣乌篷船划过水面泛起的涟漪,则用了极细的浅青色和银白色丝线,以“虚实针”表现那转瞬即逝的动态之美。

第8章 神秘来客

小石头除了帮忙照看店里的生意,打理日常起居,还多了一项任务——便是按时给绣房里的沈清辞送饭送水,并强行要求她休息。他看着沈清辞日益清瘦的脸庞和眼下淡淡的青黑,总是忍不住念叨:“小姐,您这样熬下去,身子会垮的。活儿是干不完的,慢慢来嘛。”

沈清辞总是笑着应承,手中的针线却片刻不停。她仿佛能感觉到母亲的灵魂在指引着她,那股沉寂了多年的对刺绣的热爱与灵气,重新在她指尖流淌、迸发。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清辞刚送走一位定制绣屏的客人,正坐在柜台后整理丝线,门口的光线一暗,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身着靛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但眼神沉稳,不似寻常文人那般柔弱。

他进店后并未立即看向绣品,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店内的陈设,最后才落在沈清辞身上。

“请问,可是沈姑娘?”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平和。

沈清辞站起身,微微颔首:“正是。公子有何需要?”

男子拱手一礼,举止从容有度:“在下姓顾,名景舟。听闻锦绣阁重开,沈姑娘技艺超群,特来拜访,想定制一幅绣画。”

“顾公子客气了。”沈清辞引他到待客的桌椅旁坐下,小石头机灵地奉上茶水。

沈清辞接着说道:“不知顾公子想要定制什么样的绣画?题材、尺寸、用途,可有要求?”

顾景舟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沉吟片刻,道:“题材嘛……想要一幅山水,但并非寻常的崇山峻岭,最好是能体现江南水乡之灵秀,又带几分开阔气象的。尺寸不必过大,装点书房之用。”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听闻沈姑娘是苏婉娘的后人,想必深得真传。在下不要那些匠气十足的俗物,只求绣品能有‘意境’,有‘风骨’。”

沈清辞心中微微一动。这要求听起来简单,实则极为考较功夫。“意境”与“风骨”乃是绣品的灵魂,非技艺纯熟、胸有丘壑者不能为。这位顾公子,看来是个懂行的,而且品味不俗。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衣着料子普通,但裁剪合体,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的商贾或书生,倒有几分……官场中人的沉稳,却又没有那般重的官气。

“顾公子的要求,清辞明白了。”沈清辞沉吟道,“不知公子可有时限要求?此类绣品,需精心构思,慢工出细活。”

“时间上倒不急,三个月内完成即可。”顾景舟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这是定金。若绣品能合我心意,另有重谢。”

沈清辞没有立即去碰那锦囊,只是平静道:“定金不急。清辞需先绘制图样,待公子过目认可后,再动针线不迟。届时再收定金,亦不为晚。”

顾景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沈姑娘做事,果然稳妥。”他站起身,“那便如此说定,半月后,我再来拜访,看图样。”

第9章 春江胜景

送走顾景舟的青布长衫消失在巷口转角,沈清辞才轻轻阖上锦绣阁的梨木门。指尖抚过门楣上那方新漆的匾额,墨迹未干的二字尚带着松木清香,恍若昨日重开绣坊时的忐忑仍在心头萦绕。

她转身回到临窗的花梨木绣架旁,将怀中温热的锦囊置于光洁的云石桌面上,锦缎暗纹在午后阳光下流转着细碎金光——那是顾景舟(后面是否写一下他的作用?)留下的信物,也是此刻让她心绪难平的源头。

银剪轻巧挑开锦囊丝线,一张桑皮纸银票飘然滑落。沈清辞指尖微颤地展开,五十两三个朱红大字如炭火般灼眼。

寻常绣品即便是双面异色绣的屏风,市价也不过十两纹银,这定金竟已远超五倍之数。

她将银票凑近鼻尖轻嗅,官银特有的松烟墨香混着檀木匣的气息,绝非市井寻常商户所有。

窗外忽然掠过几只雨燕,翅膀扫落竹帘上的积尘,簌簌声响中,沈清辞的疑惑愈发深浓:那位谈吐清雅却步履沉稳的顾景舟,究竟是何方人物?是皇商巨贾的幕僚,还是微服私访的贵胄?为何偏偏寻到她这刚从深巷重开、连招牌都尚未挂稳的小绣坊,定制那要求气象万千又兼绣针藏锋的奇特绣品?

案头青瓷瓶里的茉莉忽然簌簌落瓣,沈清辞望着满地碎白,想起母亲临终前枯瘦手指抚过她眉心的触感。清辞记着,绣绷上能藏山河日月,却藏不住半分杂念。母亲临终时的叮嘱犹在耳畔,她深吸一口气将银票收入紫檀木匣,上了三道铜锁。

此刻要紧的不是探究顾景舟的来历,而是案上那幅已绣至第七日的《江南烟雨图》——素绢上烟雨朦胧的西子湖正缺那抹湖心亭的朱砂顶,还有顾景舟要的绣画图样亟待构思。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更加忙碌。她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绣房之中。

小石头和林婉柔都劝她多休息,她却只是笑笑。只有拿起绣花针,看着丝线在指尖缠绕、在锦缎上绽放出预想中的图案时,她才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充实。这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她与过去联结、通往未来的桥梁。

期间,林婉柔又来了几次,有时带些时新的点心果子,有时则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她从父亲那里听说,朝廷似乎有意在江南遴选一批技艺精湛的绣娘,为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筹备贡品。

这消息让沈清辞心中一动。若能入选,锦绣阁便能一举成名,重现母亲当年的荣光。但这绝非易事,竞争必然激烈,而且……她想起父亲当年的遭遇,对“贡品”二字,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半月之期转眼即到。沈清辞已将顾景舟定制绣画的图样绘制完成。她构思的是一幅《春江胜景图》,以浩渺江波为主体,近处舟楫帆影,远处峰峦叠翠,江岸桃红柳绿,村落掩映,既展现了江南水乡的温婉灵秀,又以开阔的江面和无尽的远山带出了磅礴气象。她在画稿上详细标注了拟用的主要针法和色彩搭配。

第10章 景舟初见

接下来的半月,锦绣阁的灯盏几乎彻夜通明。沈清辞将铺盖搬到了绣房隔壁的耳房,每日卯时起身,直到子时才借着月光卸下缠在指节的护指。

清晨第一缕曦光刚掠过青石板路,她已端坐绣架前飞针走线,银针穿透锦缎的簌簌声与巷口早点摊的梆子声交织成趣。

小石头每日送来的莲子羹总在铜炉上温成了残羹,这日少年终于忍不住将青瓷碗重重墩在案上:小姐再这么熬下去,绣品未成,眼睛先该熬瞎了!

炭火噼啪声中,沈清辞抬头时眼尾已染上青黑,鬓边别着的银簪沾着几缕丝线,她却只拈起颗蜜饯塞给少年:去给婉柔姐姐送些新绣的荷包,就说我谢她前日送来的桑蚕丝。

林婉柔是三日前冒雨来的,油纸伞上还滴着水就从袖中取出个烫金帖子。父亲从布政使衙门听来的消息,闺友展开帖子时,麝香气息混着雨意漫开来,朝廷要在江南设绣品织造局,专为太后六十大寿遴选贡品。

沈清辞望着帖子上奉旨采办四个篆书,指尖无意识绞着绣线。若能入选,母亲当年因遭人构陷被褫夺的封号或可重现,可父亲当年正是因贡绣中被人暗缝禁纹而落得流放三千里的下场......(改)窗外惊雷乍响,将她从纷纭思绪中惊醒,案上的绣线已缠成乱麻。

昨夜一场急雨洗得满巷青石板发亮,沈清辞推开窗时,正见卖花姑娘挎着满篮栀子走过。

半月之期已到,她将最后一笔朱砂点在画稿的湖心亭上,退后三步端详着案上的《春江胜景图》。

画中浩渺江面用淡蓝丝线打底,拟以乱针绣表现波光粼粼;近处舟楫的乌篷顶需用打籽绣凸显质感,帆影则以虚实针绣出乘风破浪之势。

远处峰峦叠翠处,她独创的层叠套针能让青山随观者角度变幻深浅,江岸的桃红柳绿间藏着盘金绣勾勒的村落轮廓。最精妙处是江天水际的留白,她计划用银灰丝线以技法绣出若有似无的雁阵,暗合顾景舟之意。

案头堆叠的色卡足有百张之多,沈清辞捻起一绺秋香色丝线在晨光下轻抖,如流水般倾泻的光泽中,仿佛已看见这幅绣品悬挂于高堂之上的模样。

巷口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顾景舟的青布长衫正映着朝阳,缓步穿过纷飞的栀子花瓣,向锦绣阁走来。

顾景舟如期而至,他仔细地看着铺在案上的画稿,久久未语。他的目光沉静,手指偶尔在画稿的某些细节上轻轻划过,似乎在感受那无形的笔墨与即将赋予其上的丝线。

第11章 针线传心

沈清辞垂手立在梨花木桌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袖上暗绣的缠枝莲纹,心口竟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窗外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将檐下那串紫铜风铃洗得锃亮,却洗不去她眉宇间那抹罕见的局促。

这位顾公子身着月白锦袍,袖口绣着银线流云纹,单是搁在桌上那方端砚,便是难得一见的歙州老坑水舷坑料子。

他方才翻阅画稿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那专注的神情,比当年苏州织造局的采办官还要挑剔三分。

案上的青瓷笔洗里,半盏残墨映着窗棂疏影。顾景舟终于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亮起,仿佛有星光坠入寒潭:沈姑娘果然大才!他修长的手指点在画稿中央,语调里满是按捺不住的赞叹,此图虚实相生,疏密有致——你看这江面留白,用米家山水的墨韵晕染,偏在舟楫处用工笔勾勒舷边水纹,既有工笔之精微,又有写意之洒脱。

他忽然加重语气,指尖滑过江岸那丛野梅,更难得是这气韵!梅枝的苍劲藏在胭脂色里,远山的苍茫隐于水墨间,开阔中不失细腻,灵秀里暗藏风骨。当真是——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辞,甚合我意!

他再次取出定金,这次沈清辞没有推辞。顾景舟又道:“刺绣耗神,沈姑娘不必过于赶工,保重身体为重。若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或是遇到难处,可派人到城东的‘墨韵斋’送个信。”

墨韵斋是镇上的一家书画铺子,颇受文人雅士青睐。沈清辞点头记下,心中对顾景舟的身份越发好奇,但也只是礼貌地道了谢。

送走顾景舟,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同时也充满了动力。这两幅重要的绣品,如同两块试金石,将检验她多年的所学,也将决定锦绣阁能否真正站稳脚跟。

她回到绣房,目光落在绷架上已完成大半的《江南烟雨图》上。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在云锦上栩栩如生,那海棠红的油纸伞更是点睛之笔,为整幅画面增添了一抹亮色与温情。

再看向旁边为《春江胜景图》准备好的素白缎面,她拿起绣花针,眼神坚定而沉静。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既然选择了回来,她便要在这生她养她的江南水乡,用这一针一线,绣出属于自己的崭新天地。

母亲的技艺,故乡的风物,故人的情谊,以及她这三年漂泊所历练出的坚韧与沉淀,都将通过这细细的银针,绵绵的丝线,交织成锦,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轻柔地敲打着新换的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母亲哼唱的温柔眠歌。

沈清辞低下头,将一根碧绿色的丝线穿过针眼,开始了新的耕耘。她的侧影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柔韧,仿佛与这江南的烟雨,与这绣坊的魂,彻底融为了一体。

第12章 江南绣影

暮春的江南总带着三分湿意,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像一层朦胧的轻纱笼罩着整个小镇。青石板路被露水浸润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影子,偶尔有早起的行人踏过,溅起细碎的水花。

锦绣阁的木窗已被细心擦拭得锃亮,阳光透过薄雾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辞正站在绣架前穿针引线,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襦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颈间,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藕荷色的绫罗上,几尾锦鲤正从她指尖游弋而出,鳞片上的金粉在晨光里流转着细碎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摆尾游进水里。

绣架旁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枝新折的蔷薇,一朵嫣红,一朵粉白,露水顺着花瓣滚落,在窗台上洇出小小的水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丝线特有的清芬。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每一针都恰到好处,仿佛与手中的绣品融为了一体。阳光洒在她纤长的手指上,那双手白皙细腻,指尖却带着常年拈针留下的薄茧,那是岁月和技艺的印记。

窗外传来远处集市隐约的喧闹声,还有早起鸟儿清脆的鸣叫,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清辞姐姐,张婶家的鞋面绣好了没?柳如烟抱着账本推门进来,她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靛蓝色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惊得案头的铜铃叮铃作响,那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

她将手里的账本和算盘往八仙桌上一放,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响,像是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这个月的进项比上个月多了三成,你看你看,她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脸上洋溢着喜悦,再过两个月,咱们就能把后街那间空铺盘下来做库房了。到时候,咱们的绣品就能分门别类地放,再也不用挤在这个小阁楼里了。

沈清辞指尖微顿,绣花针在空中悬出极小的弧度,阳光透过针尖,在绣品上投下一个细小的光点。

她望着绣绷上即将完工的并蒂莲,那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淡淡的莲香。她轻声道:还是先把欠着的绣活赶完再说。

急什么。柳如烟夺过她手里的绷架,露出腕间新买的银镯子,那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张婶的鞋面要傍晚才来取,你且歇歇。昨儿小石头在后街淘来的新茶,说是今年的头茬龙井,我给你沏去,尝尝鲜。她说完,一阵风似的旋进后堂,青石板路上很快传来粗瓷碗磕碰的轻响,还有她哼着的不成调的小曲。

沈清辞望着好友轻快的背影,嘴角弯起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温柔而真挚,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

当年沈家遭难,彼时柳如烟的父亲虽只是苏州府一个小小书吏,却念在与沈父同窗之谊,冒着风险搜集证据为其辩白,可惜势单力薄,反被诬为同党,革去功名,抑郁而终。

柳家小姐从小金尊玉贵,却愿与她同食同寝,分享妆奁里最后一支珠花。后来柳父因病致仕,家道中落,柳如烟便在这镇上开了间小小的绣庄维持生计,十指从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学会了打算盘、理丝线、应对各色客人。

如今沈清辞归来重振锦绣阁,柳如烟二话不说便关了自家绣庄,带着全部丝线和客源前来相助。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沈清辞始终记在心头,如同烙印一般深刻。

第13章旧梦惊雷

沈姑娘,沈姑娘在家吗?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叩门声响起,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亲切的乡土气息。

沈清辞连忙起身去开门,她理了理裙摆,抚平上面的褶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晨光里站着的是住在巷尾的王婆婆,她身材微胖,蓝布头巾下露出花白的鬓角,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手里挎着的竹篮里放着块叠得整齐的素绸,上面还盖着一块干净的蓝布。

王婆婆快请进。沈清辞接过竹篮,引着老人在堂屋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您上次托绣的寿桃帕子已经好了,我这就去取。那帕子是给王婆婆的小孙子绣的,上面绣着一个粉嘟嘟的寿桃,旁边还有几片翠绿的叶子,寓意健康长寿。

不急不急。王婆婆按住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亮,像个好奇的孩子。老婆子今儿来,是想让你给我那远房侄孙绣个荷包。听说如今京城里时兴绣麒麟纹样,你手艺好,定能绣得比别家精致。她从袖中摸出个红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包着几枚沉甸甸的银角子,银子在阳光下闪着质朴的光芒。

沈清辞指尖触到银子的凉意,那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忽然想起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用这些银角子给她买冰糖葫芦。

她接过素绸细细摩挲,那素绸质地柔软,手感顺滑,是上好的料子。她轻声问道:您侄孙是做什么营生的?绣麒麟纹样,倒像是武将家的喜好。麒麟乃是祥瑞之物,象征着威武和吉祥,一般武将家的子弟都喜欢这样的纹样。

可不是武将嘛!王婆婆拍着大腿笑起来,皱纹里都透着得意,仿佛那立功的是她自己的亲孙子。我那侄孙如今在边关当差,听说跟着一位姓温的将军立了大功,前儿还托人捎回两匹绸缎呢,一匹是明黄色的,一匹是天蓝色的,那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比城里绸缎庄最好的料子还要好!

温姓将军?沈清辞手里的素绸突然滑落,一声掉在地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胸口闷得发慌。

她强作镇定地捡起布料,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那素绸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江南温姓本就不多,何况是在边关领兵打仗的将军......这个姓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第14章 泪染素绸

王婆婆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絮叨着:就是镇守雁门关的那位温庭玉将军啊!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名号?那可是个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听说上个月还打了场大胜仗,把那些入侵的蛮夷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圣上龙颜大悦,亲赐了忠勇侯的爵位呢!老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更难得的是,这样的少年英雄,听说到现在都没娶亲。我那侄孙说,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踏破了,可将军连面都不见呢,一心扑在军务上,真是个难得的好男儿......

后面的话,沈清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温庭玉......这个在她心口藏了许久的名字,此刻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姐姐,茶来了......柳如烟端着茶盏出来,她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容。

看到沈清辞苍白的脸色,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手里的茶盏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账本,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连忙放下茶盏,快步走到沈清辞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沈清辞慌忙别过脸,用帕子按住发烫的眼角。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汹涌而来——父亲被押赴刑场时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母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枯手,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还有她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撕毁婚书时决绝的背影,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当年她不告而别,留给他的,恐怕只有无尽的羞辱和怨恨吧。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无法容忍被自己的未婚妻抛弃。

王婆婆这才发现不对劲,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沈清辞,试探着问:沈姑娘认识温将军?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沈清辞指尖掐进掌心,直到传来清晰的痛感才找回声音,那声音沙哑而干涩:不......不认识。只是听过将军的威名。

她强迫自己拿起针线,银针穿过素绸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王婆婆放心,这荷包我定会用心绣好,三日后您来取便是。她此刻只想让王婆婆快点离开,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人前失态。

送走王婆婆后,柳如烟立刻关上门,转身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她的眼神急切而担忧: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听到温庭玉的名字时,你的手都在抖!清辞,他是不是......是不是你当年......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询问已经很明显了。

第15章 心事如绣

是他。沈清辞终于卸下所有伪装,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素白的绸缎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朵朵盛开的墨梅。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当年......亲手推开的人。她蹲在地上,压抑了十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像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

那些年的委屈、痛苦、思念和悔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柳如烟蹲下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就像小时候沈清辞受委屈时,她安慰她一样。

她知道好友曾经与别人有过婚约,却从不知是名满天下的温庭玉将军。

那些深夜里沈清辞无声的叹息,对着半旧的玉佩发呆的模样,还有她从不谈论过去的讳莫如深,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她心中藏着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温庭玉祖上三代皆为武将,祖父曾横戈东海,平定倭寇,赫赫战功至今仍为坊间传唱;父亲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却在萨尔浒战役中力战殉国,马革裹尸还。

他自幼在祖父的虎头枪、父亲的雁翎刀旁长大,刀枪剑戟样样娴熟,胸中激荡着保家卫国的热血豪情。

沈家世代书香,自先祖起便以文名世,家中子弟多有出仕,或为文坛名宿,墨香传家,底蕴深厚;温家则是将门虎子,数代镇守边疆,军功赫赫,子弟自幼习武,英气逼人,忠勇传家,威名远扬。

两家虽一文一武,却门楣相当,皆是当地举足轻重的世家望族。双方父母更是总角之交,情谊深厚,后来又一同经历宦海沉浮,彼此扶持,关系愈发紧密。

沈清辞与温庭玉,便是这两大家族的掌上明珠与未来栋梁。温庭玉年长沈清辞三岁,但自幼一同长大,在沈家的庭院里,她曾手把手教他辨认那些繁复的书卷;在温家的练武场上,他也曾笨拙地教她挽弓射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的童年记忆里,处处都有对方的身影。

也正因如此,早在他们尚是总角之年,天真烂漫,梳着丫髻与总角,在庭院中追逐嬉戏之时,双方父母便已心照不宣,郑重地为他们定下了婚约。

这门亲事,既是对两家深厚情谊的延续,也是对两个孩子未来的期许。只待沈清辞及笄之年一到,便完婚。

那年春日,沈府后花园的西府海棠开得如云似霞。温庭玉折下枝头最艳的那朵,轻轻别在沈清辞发间,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待你及笄之日,我便以十里红妆相迎,八抬大轿来娶,定让你做江南最风光的将军夫人。少年眉眼飞扬,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世事如棋局,旦夕祸福难料。父亲遭人构陷被贬的噩耗传来时,温庭玉正在千里之外的边关随父历练。

沈清辞记得那日雨下得极大,铅灰色的云团压得人喘不过气。她跪在母亲病榻前,看着母亲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那是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

母亲气若游丝,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着决绝的光:清辞,听娘说,把这帕子烧了,把所有与沈家、与温家有关的东西都烧了......去京城找表舅,她会护着你......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永远不要再与温家有任何牵扯......

雨声如注,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沈清辞的心上。她知道母亲的用意,父亲被诬,沈家已是惊弓之鸟,她若再与前途光明的温家扯上关系,只会拖累他,甚至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母亲是要她斩断过去,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那夜,她在灶房里点燃了那方鸳鸯帕子,也烧毁了婚书,看着火苗吞噬着母亲的心血,吞噬着她与温庭玉的过往,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入灶膛,瞬间蒸发。

她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粗布衣裳,将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几块碎银子藏在发髻里,趁着夜色,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欢声笑语和伤痛记忆的家。

临走前,她将温庭玉送的那支海棠玉簪埋在了老槐树下,那是他们定情的信物。她听说,温庭玉回来后疯了似的找她,甚至不顾父亲阻拦,独自策马南下寻找,却只得到她染病身亡的假消息。

他至今未婚......沈清辞哽咽着重复这句话,心口像是被潮水反复冲刷。当年她以为斩断情丝是唯一的生路,却不知这三年来,他竟一直未娶。是恨?是念?还是早已将她遗忘,只是尚未遇到合适的人选?

她不敢深想。如今的温庭玉是圣上亲封的忠勇侯,是镇守雁门关的少年将军,而她不过是罪臣之女,是重开绣坊的普通绣娘。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千山万水,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柳如烟看着好友手中被泪水浸透的素绸,忽然道:我倒觉得,这是天意。她拿起沈清辞绣了一半的锦鲤荷包,下个月苏州府要举办刺绣大赛,拔得头筹者可获赠牌匾,还有可能得到面圣机会。你若能借此机会洗刷沈家门冤......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啊,她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母亲留下的《云针绣谱》里藏着父亲当年记录的织造局贪腐证据,若能借此次大赛引起朝廷注意,或许不仅能重振锦绣阁,更能为父翻案。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绣架上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锦《江南烟雨图》上。画中那柄海棠红油纸伞下的女子,仿佛正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走来,裙角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沈清辞擦干眼泪,重新拿起银针。这一次,针尖穿过丝线的声音格外坚定。她要绣完这幅《江南烟雨图》,要去参加苏州刺绣大赛,要让锦绣阁的名号响彻江南,更要让远在雁门关的那个人知道——他当年的海棠,还在雨中等待着归期。

柳如烟沉默地递过帕子,看着好友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她忽然开口:姐姐,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去找他?或者,我托人去京城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沈清辞望着绣架上未完的锦鲤,那些鲜活的色彩在泪眼里渐渐模糊。她能怎么办?带着一身洗不清的家族污名,去见如今战功赫赫的忠勇侯?告诉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另有隐情?他会信吗?就算他信了,他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吗?她甚至不敢想象,当他得知自己还活着时,会是愤怒,还是......早已将她遗忘。

窗外的蔷薇在风里轻轻摇曳,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沈清辞拿起那枚绣了一半的荷包,银针穿过丝线的瞬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将军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看她绣完一个又一个平安符。那时他总笑着说:清辞绣的平安符,定能护我凯旋。他的笑容灿烂而温暖,像冬日里的阳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可最后,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只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留下了一封退婚书,然后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她能想象到他看到退婚书时的愤怒和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解。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第16章:血泪相融

暮色四合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屋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小石头背着半篓丝线从外面回来,他脚步蹒跚,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累坏了。

看到沈清辞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绣架上的麒麟荷包已经初具雏形,只是针脚比往日凌乱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还歪歪扭扭的。他悄悄放下丝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那油纸包还带着余温:小姐,街口李记的梅花糕,刚出炉的,我给你买了一个。

沈清辞接过温热的梅花糕,糖霜的甜香萦绕鼻尖,那香甜的味道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轻声道:小石头,你说......一个人如果做了错事,多年以后再道歉,还来得及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孩子。

小石头挠挠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小姐是指绣坏了张婶的鞋面吗?没关系的,张婶人那么好,她不会怪你的。我去跟张婶说,就说是我不小心碰坏的,让她别怪姐姐。在他单纯的世界里,最大的错事可能就是绣坏了绣品,或者打翻了东西。

沈清辞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眼角的泪痕在烛光里闪着微光。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绣活,银针在素绸上游走,渐渐勾勒出麒麟的轮廓。

那麒麟昂首挺胸,目光炯炯有神,仿佛要从荷包上跳下来一样。或许她永远没有勇气去见他,但至少,这个承载着故人消息的荷包,能替她遥祝他岁岁平安,身体健康,战功赫赫。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边关,那位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正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玉佩,那玉佩是沈清辞当年送给他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帐外的风送来远处的胡笳声,那声音悲凉而悠远,带着边关特有的萧瑟。他望着南方的夜空,那里繁星点点,他知道,沈清辞就在南方的某个地方。

他低声呢喃:清辞,你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思念和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三年了,他派人找了她三年,却杳无音讯,仿佛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烛火摇曳中,沈清辞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指尖的银针深深刺进皮肉。血珠渗出,落在素白的绸缎上,像极了那年上京时,她落在婚书上的泪。

原来有些伤口,即使过了很多年,也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一旦触及,依旧会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看着那滴血珠,愣住了,难道是他出事了?还是他也在想自己?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否决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想自己呢?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绣着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思念的荷包,只是那眼泪,却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落在绣品上,与那血珠融为一体。

第17章:暗涌初现

夜色渐深,小镇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更夫打更的声音。锦绣阁的灯光却一直亮着,沈清辞手中的银针在烛光下飞舞,她要把这个麒麟荷包绣好,绣得尽善尽美,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当年的遗憾一样。

柳如烟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给她续上热茶,偶尔递上一块手帕。两个好友,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一个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一个默默地陪伴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和温暖。

窗外的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锦绣阁的窗台上。那两枝蔷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娇艳,仿佛也在静静地聆听着这个悲伤而动人的故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那银针穿梭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沈清辞不知道,她的人生,因为王婆婆的一句话,因为那个熟悉的名字,即将再次掀起波澜。

而千里之外的温庭玉,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她的希望。他们的命运,在三年前因为一场变故而分开,三年后,又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再次有了交集的可能。只是,这交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是破镜重圆,还是再次错过?无人知晓。

暮色彻底笼罩了小镇,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锦绣阁内,烛火轻轻跳跃,将沈清辞专注的身影拉长,投在粉墙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柳如烟早已轻手轻脚地将晚膳热了又热,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一碗尚且温热的莲子羹放在沈清辞手边不远不近的八仙桌上。“姐姐,多少吃一点,身子要紧。”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

沈清辞恍若未闻,指尖的银针带着丝线,在素绸上穿梭不停。那麒麟的轮廓已然清晰,昂首阔步,麟甲森然,带着一股沙场征伐的锐气。只是那麒麟的眼睛,她反复拆绣了数次,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是多了些什么——少了传闻中的煞气,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深藏于针脚深处的眷恋与哀愁。

“如烟,”她终于停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你说,他……他会恨我吗?”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了整晚,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柳如烟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坚定:“恨?若他真恨你,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何须三年不娶?京城多少名门闺秀,怕是连公主都……”她顿了顿,意识到失言,连忙转开话头,“我是说,他若心中有恨,只怕早就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问个明白了,何至于让你我在此安稳度日?”

这话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沈清辞晦暗的心底。是啊,温庭玉如今是圣眷正隆的忠勇侯,手握兵权,若真想找一个人,尤其是她这样一个并无多少刻意隐藏的弱女子,恐怕并非难事。可他并没有。是不在意了,还是……另有缘由?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暗夜里摇曳的星火,微弱,却顽固地不肯熄灭。

第18章:麒麟寄情

“或许,他早已当我死了。”沈清辞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封退婚书上,我写的是‘此身飘零,恐难久存,唯愿君另觅良缘,莫再以我为念’。”当时只觉肝肠寸断,只盼他死心,另娶淑女,安稳一生,如今想来,字字句句,皆如利刃,不仅伤他,也反复凌迟着自己。

柳如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姐姐,你还记得你当年留下的那枚玉佩吗?你曾说,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上面刻着一个‘辞’字。”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么知道?”那枚玉佩是她贴身之物,除了温庭玉,几乎无人知晓其存在。当年上京仓促,她将它塞进了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中,算是一个决绝的念想,也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属于他们之间的信物。

柳如烟眼神有些游移,最终叹了口气:“你刚来我家那些日子,时常高烧不退,梦中呓语,反复念着‘玉佩’、‘庭玉’……我……我偶然听到的。”她握紧沈清辞的手,“若他心中无你,早该将那玉佩弃如敝履。可若他至今仍珍藏着呢?”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失序。珍藏?可能吗?三年光阴,足以磨灭多少海誓山盟?她不敢深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这一夜,锦绣阁的烛火燃至天明。沈清辞终于绣完了麒麟荷包的最后一针,用细如发丝的金线勾勒出麒麟眼中的神采。那神采,并非全然威严,仔细看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等待。她将荷包捧在掌心,麒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驾雾而去,将她的思念与愧疚,带到千里之外的边关。

三日后,王婆婆准时来了。她拿着那个精致非凡的麒麟荷包,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连连夸赞:“哎哟,沈姑娘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麒麟,跟活了似的!我那侄孙见了,定是欢喜得紧!”

沈清辞勉强笑了笑,状若无意地问道:“婆婆的侄孙,在温将军麾下任何职?能得将军青眼,想必也是少年英才。”

王婆婆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我那侄孙叫赵铁柱,是个实心眼的娃,在温将军的亲卫营里当个小队长吧?听说温将军治军严明,但对手下的兵极好,赏罚分明。上次立了功,将军还亲自给他敬酒呢!可把铁柱那小子激动坏了,信里说了好几遍……”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侄孙在军中的琐事,多是些操练、巡防之类。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捕捉着每一个可能与“温将军”相关的字眼。从王婆婆零碎的话语中,她拼凑出一个与她记忆中既相似又不同的温庭玉——威严、果决、深受将士爱戴,却又……孤独。

“将军那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王婆婆叹了口气,“铁柱信里说,将军常常彻夜处理军务,有时巡防回来,身上带着伤也不当回事。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偌大的将军府,冷清得像座兵营。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想往他身边塞人,都被他拒之门外。有人说……”她压低声音,“将军心里,怕是早就有人了,一直在等着呢。”

第19章:将军孤影

沈清辞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上好的白瓷边缘磕碰着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几滴琥珀色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素白如玉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微烫的触感,那温度顺着肌肤蔓延,直抵心底最深处的那片荒芜。

她强压下心头那如同骤然被巨石投入而掀起惊涛骇浪的情绪,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掩饰住眸中翻涌的、几乎要破堤而出的复杂情愫。

送走王婆婆后,沈清辞站在窗边,望着院中那几株在微风里摇曳的蔷薇,久久不语。柳如烟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姐姐,你都听到了。他或许……真的在等你。”

“等我?”沈清辞苦笑,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等我这个当年‘背信弃义’,让他沦为笑柄的罪臣之女吗?如烟,沈家的案子是钦定,永无翻身之日。我若现身,非但与他无益,只怕还会连累他获罪。欺君之罪,非同小可。”这三年,她不仅是在躲避过往,更是在躲避压在她和整个沈家头上的那道沉重枷锁。

柳如烟急切道:“可温将军如今圣眷正浓,或许……”

“没有或许。”沈清辞猛地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不能赌,也赌不起。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那赫赫的战功,那尊贵的地位,都是他在黄沙漫天的沙场上,凭着一刀一枪,浴血奋战,豁出性命拼杀来的,我怎么能成为他辉煌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一个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隐患?”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直视着柳如烟,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仿佛刚刚那些激动的情绪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是在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清明之下,却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痛楚,如同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此事休要再提。从此以后,他是风光无限的忠勇侯,我是这市井小巷里默默无闻的绣娘沈清辞,我们之间,再无半分瓜葛。”

话虽如此,那被强行压下的心潮,又岂是凭借几句冰冷的话语就能轻易平复的。

往后的日子,沈清辞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像往常一样,按时去绣阁接活、低头刺绣、细心打理着绣阁里的一切琐事,仿佛王婆婆带来的消息从未在她心中掀起过波澜。

只是,细心的柳如烟还是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绣那绚烂晚霞时,会不自觉地在其中掺入更多耀眼的金红丝线,那色彩浓烈得仿佛边关燃起的熊熊烽火,映红了半边天;绣那傲骨凛然的寒梅时,枝干会比以往多几分孤峭与凌厉,像是被北地凛冽的风霜精心雕刻过的模样,带着一股不屈的坚韧。

她的绣工越发精致绝伦,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心血,绣出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锦缎上活过来一般。只是,她也变得越发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绣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很少再开口说话,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也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郁,如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第20章 丝路惊鸿(上)

暮春时节的江南,细雨初歇已有两个时辰。西市绸缎街的青石板路上,氤氲的水汽混着胭脂水粉的甜香、绸缎丝线的草木气息,在午后的暖阳里发酵成一种黏稠的温柔。

沈清辞提着竹编篮走在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石板路上,篮子里整齐码放着三束新到的金线银线——苏杭来的上等货,每一根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丝线冰凉柔滑的触感,像握着一捧融化的月光。

雨后的阳光透过临街绸缎庄的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繁复的几何纹样。

沈清辞素色衣裙的裙摆扫过地面,被光影染上淡淡的光晕,倒像是她亲手绣出的缠枝莲纹样活了过来,正随着她的脚步缓缓流淌。

“锦绣阁”的生意近来确是日渐兴旺。自打半月前接了城南张府的寿宴订单,沈清辞几乎日日都要往绸缎街跑。张老夫人六十大寿要做百寿图屏风,点名要十种蓝色丝线层层晕染,其中最难得的便是那孔雀蓝——需用南海进贡的孔雀羽绒混着蚕丝捻成,整个苏州只有三家绸缎庄有货。

她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寅时三刻便从杏花巷的小院动身,沿着护城河一路走来时,岸边的芦苇还挂着晶莹的露水,打湿了她鬓边的碎发,却丝毫未减她眼底的清亮。

转过街角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沈清辞下意识侧身让行,却见前方骤然传来刺耳的惊马嘶鸣。

拉车的白马前蹄高高扬起,鼻孔喷出两道白气,乌木马车像头失控的巨兽冲过石板路。

路边卖糖画的老汉惊呼着掀翻了糖锅,琥珀色的糖稀在石板上拉出长长的丝;卖胭脂的姑娘抱着妆奁踉跄后退,一盒刚开封的玫瑰膏摔在地上,艳红的膏体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绽开的血花。

原本热闹的街市瞬间陷入混乱,竹篮木桶滚了一地,孩童的哭声与商贩的咒骂声混作一团。

“当心!”

耳畔响起惊呼声的同时,沈清辞只觉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右侧袭来。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丝线——这可是她跑了三家绸缎庄才凑齐的料子,若是污损了,张府的寿宴屏风便要耽搁了。

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眼看就要撞上身后半人高的青石栏杆。腰际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带着清冽的松木香气。

“姑娘,你没事吧?”清冽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辞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眼前的男子身着月白锦袍,领口袖沿绣着暗金色云纹,腰间系着玉带,墨发用羊脂白玉冠束起,几缕碎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落颊边,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阳光透过他身后的梧桐叶隙洒下,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倒让他那身过于素净的锦袍添了几分烟火气。

是他!那个在杏花巷出手相助的锦衣公子!

第21章 丝路惊鸿(中)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有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半月前她在杏花巷被地痞骚扰,正是这位锦衣公子出声解围。当时他身边跟着七八个随从,一看便知是权贵之家,她只匆匆道谢便低头跑开,却没料到会在此处重逢。

她连忙后退半步挣脱对方的搀扶,福身行礼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多…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无礼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萧煜之看着眼前女子泛红的耳根,眸色微深。眼前的沈清辞比半月前杏花巷初见时清减了几分,荆钗布裙难掩清丽姿容——柳叶眉,杏核眼,鼻尖小巧圆润,唇瓣是天然的淡粉色,像刚摘下的蜜桃。

只是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杏眼此刻写满了局促不安,倒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耳朵。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扶在她腰间时,隔着薄裙传来的温热触感——柔软,纤细,像一捧易碎的云絮。

“姑娘不必多礼。”萧煜之的目光掠过她怀中散落的丝线——金线银线缠绕着滚出篮外,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视线最终落在她沾了泥点的裙角,“方才情形危急,姑娘可有受伤?”

沈清辞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被泥水溅脏了一大片,灰黑色的污渍从裙摆一直蔓延到膝盖,连带着竹篮边缘都沾了星星点点的污渍。

她慌忙摇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劳公子挂心,小女子无碍。”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这素色衣裙是她最好的一身行头,如今沾了泥污,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不远处,失控的马车已被几个劲装护卫制服。为首的护卫——约莫二十岁年纪,面容刚毅,腰间佩着一把玄铁剑——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属下护驾不力,请公子责罚!”声音洪亮如钟,引得周围商贩纷纷侧目。

“无妨。”萧煜之淡淡挥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清辞,“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行色匆匆,连马车来了都未曾察觉?”他语气平和,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想透过她慌乱的神色,看清这柔弱外表下藏着的秘密。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自三年前家道中落,她早已习惯了低头做人。在京城时看够了世态炎凉,如今回到江南更是步步小心,从不敢与权贵之家有任何牵扯。眼前这位公子一看便知是钟鸣鼎食之辈,与自己本就是云泥之别。上次杏花巷已是萍水相逢,如今再次相遇,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小女子…小女子是前面锦绣阁的绣娘,急着回去赶工。”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声音细若蚊蚋,“时辰不早,公子恩情容后再报,小女子先行告辞。”

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提着竹篮转身便要离开。指尖却突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攥住——不是那种粗鲁的拉扯,而是用指腹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

沈清辞惊得浑身一颤,抬头便撞进萧煜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手中捏着一支方才从她发间滑落的银簪。

第22章 丝路惊鸿(下)

那是一支样式朴素的梅花簪,银质早已氧化发黑,花瓣边缘甚至有些变形——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三年来她一直簪在发间,视若珍宝。

“姑娘的簪子。”萧煜之将银簪轻轻放入她掌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肌肤,引得沈清辞像触电般缩回手。

他的指尖温热干燥,带着淡淡的墨香,与她常年握针线而微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锦绣阁…可是那个专做苏绣的绣坊?”

沈清辞握紧掌心冰凉的银簪,心头警铃大作。他怎么会知道锦绣阁?锦绣阁只是杏花巷深处的一个小绣坊,平日里只接些街坊邻里的活计,从未与达官贵人打过交道。难道上次杏花巷的相遇并非偶然?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三年前父亲的案子是否另有隐情?

那些刻意抹去的江南往事,是否已被人察觉?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正是。多谢公子拾簪之恩,小女子告辞。”

这次萧煜之没有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沈清辞的脚步有些踉跄,素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沾了泥点的地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到她发丝的柔软触感——像三月的柳絮,轻飘飘的,却又带着韧劲。

“公子,可是要属下…”顾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是萧煜之的贴身护卫,跟了他十年,从未见自家公子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不必。”萧煜之转身走向马车,衣袍拂过栏杆上的水渍,留下淡淡的痕迹,“查清锦绣阁的底细,还有…”他顿了顿,眸色幽深如潭,“她这几年的所有经历,一并报来。”

顾长风心下了然,躬身应是。自家公子向来对女色淡漠,府中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比别家公子少一半。

唯独对这位沈姑娘似乎格外上心——半月前在杏花巷出手相救,今日又在此处“偶遇”,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公子自己清楚了。

他却不知,萧煜之方才扶着沈清辞的腰时,分明摸到她腰间系着的玉佩一角——那是当年他母亲亲手雕的平安扣,十年前在苏州赠予故人之女,却不想会在苏州的绸缎街上,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第23章 心事如绣(上)

沈清辞一口气跑出两条街,直到后背抵上“回春堂”冰冷的砖墙才停下脚步。她扶着胸口剧烈喘息,心脏仍在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方才萧煜之探究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自己小心翼翼守护了三年的秘密被人窥见了一角。

“清辞?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好找!”柳如烟提着食盒从巷口转出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沈清辞摇摇头,接过柳如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没什么,方才遇到点意外。”她含糊带过刚才的相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柳如烟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她在隐瞒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支素银簪子——平日里沈清辞从不离身,今日怎会掉出来?再联想到方才路过绸缎街时看到的景象——一群护卫正在驱散围观百姓,街边停着一辆乌木马车,车辕上刻着暗纹,看着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她突然压低声音:“方才我好像看到靖安侯府的马车往这边来了,你该不会是…”

“如烟!”沈清辞急忙打断她,脸颊泛起红晕,嗔怪地看了好友一眼,“休要胡说,我们快些回去吧,张府的绣活还等着用呢。”靖安侯府——京城谁不知道靖安侯府的小公子萧煜之?传闻他十五岁便随父出征,十七岁平定北疆,如今虽赋闲在家,却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这样的人物,怎会与她一个绣娘有牵扯?

看着沈清辞仓促转移话题的样子,柳如烟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家清辞向来沉稳,能让她如此失态的,恐怕只有那位身份神秘的萧公子了。只是不知这位看似闲散的世家公子,究竟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夕阳西下时,锦绣阁的烛火终于亮了起来。沈清辞放下绣绷的瞬间,窗外传来小石头叫唤声:“小姐,快吃饭了!”沈清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绣绷上栩栩如生的寿桃纹样——用十种蓝色丝线层层晕染,近看是饱满的寿桃,远看却能看出百寿图的暗纹,正是张府要的寿宴屏风一角。

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忙碌了一下午,总算赶在交期前完成了张府的订单。只是每当指尖触碰到丝线,眼前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出萧煜之那双深邃的眼眸,让她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暮色彻底吞没了杏花巷,锦绣阁内却依旧亮着一盏如豆的灯火。

第24章心事如绣(中)

沈清辞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指尖捻着细如发丝的孔雀蓝线,穿过银针,在绷紧的素白软缎上落下最后一针。针尖刺破缎面,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

她微微仰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烛光在她细腻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恬静而专注的轮廓。

绣面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寿桃已然成型。桃尖用最浅的湖色晕染,逐渐过渡到桃身的孔雀蓝,再用深一度的靛蓝丝线勾勒出暗藏的“寿”字纹路。

这是苏绣中极难的“双面三异绣”技法,正反两面图案、针法、色调皆不同,正面看是饱满逼真的寿桃,反面看,则应是寓意吉祥的百寿暗纹。为了张府这笔大订单,她已连续熬了数个夜晚。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贴身系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白日里萧煜之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腕间,带着那股清冽的松木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韵,扰得她心绪不宁。

“靖安侯府……”她低声喃喃,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

三年前,苏州沈家倾覆的那个雨夜,父亲沈文彦被官差带走时,曾死死攥着她的手,目眦欲裂地低吼:“清辞,记住!是为父无能,识人不明,卷入滔天漩涡!此去凶多吉少,你和你娘,速速离开苏州,隐姓埋名,永远别再回来!更……永远不要相信京城来的大官!”

“京城来的大官”——父亲浑浊眼中那刻骨的恐惧与绝望,至今仍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不知道父亲具体卷入了什么案子,只知道被贬的圣旨上,盖着鲜红的玉玺,宣读罪状的官员,口音带着京腔。

母亲积郁成疾,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家道中落,锦绣阁也因此关闭,她不得不远走他乡,她带着母亲仅存的几件遗物和满腹冤屈,在老家仆的帮助下仓皇逃离苏州,投奔远在京城的表亲,一去便是三年。

这三年来,她深居简出,从不与权贵打交道,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招来灭顶之灾。可偏偏,先是半月前在杏花巷被那锦衣公子解围,今日又在绸缎街被他所“救”……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似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让她无所遁形。他拾起银簪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状似无意地问起锦绣阁……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他认出我了吗?还是……他本就冲着我来的?”沈清辞的心猛地收紧,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蔓延开,“若他真是靖安侯府的人,与当年我父亲被贬的案子有关联,那我的身份暴露,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25章 心事如绣(下)

指尖一颤,银针险些刺破指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会的,父亲案发时她尚在闺中,鲜少露面,京城认识她的人寥寥无几。她如今荆钗布裙,与昔日知府千金的模样相去甚远,哪有那么容易认出。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那位萧公子,只是恰好看不过眼,出手相助的贵人罢了。

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清辞,还在忙呢?”柳如烟端着一个小巧的红泥小火炉走了进来,炉上煨着一罐红枣枸杞鸡汤,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清冷。

她放下火炉,走到沈清辞身边,看了眼绣架,惊叹道,“这孔雀蓝果然不凡,日光下看是华贵,烛光下竟更显深邃,像是把一片夜空绣了上去。”

沈清辞勉强笑了笑:“张老夫人六十大寿是城南张府的头等大事,半点马虎不得。这屏风若是绣好了,咱们锦绣阁在苏州才算真正立住了脚。”

柳如烟挨着她坐下,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头,压低声音:“别想瞒我,白日里在绸缎街,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回来时,可听街坊议论,说是靖安侯府小侯爷的车驾惊了马,差点撞了人……你当时,就在附近吧?”

沈清辞握着温热的瓷碗,指尖回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知道瞒不过心思玲珑的柳如烟,只得将白日里的惊险一幕,略去萧煜之扶她腰肢、拾她发簪等细节,简略地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多亏那位公子拉了我一把,才没摔着。”她垂下眼睫,盯着碗中澄亮的汤水。

柳如烟听完,柳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又是他?清辞,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半月前在杏花巷是巧合,今日在绸缎街又是巧合?我瞧着,那位小侯爷,怕不是对你……”

“如烟!”沈清辞急忙打断,“慎言!他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何等身份?云泥之别,岂敢有非分之想?莫要胡说,平白惹祸上身。”

柳如烟见她神色惶急,不似作伪,便知她心结仍在,叹了口气,握住她微凉的手:“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清辞,咱们现在虽是小门小户,却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品貌才华,便是公侯小姐也未必比得上。我只是担心你……靖安侯府树大根深,那等人家,水深着呢。”

沈清辞何尝不知?她反握住柳如烟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我有分寸。”

第26章 夜探迷雾(上)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漱玉轩。

书房内灯火通明,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陈列着经史子集、兵法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墨锭清香。萧煜之临窗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已换下白日那身月白锦袍,穿着一件墨色暗纹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冷冽。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着精致的并蒂莲纹样,花瓣舒展,脉络清晰,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只是玉质边缘略显温钝,像是常年被人贴身佩戴,滋养出了包浆。

这枚玉佩,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母亲靖安侯夫人姚氏的陪嫁之物,是姚家祖传的技艺。十五年前,母亲携他回苏州省亲,探望一位远房表亲,也就是当时的苏州知府沈文彦。沈夫人产后体弱,诞下女儿后便一直卧病,母亲怜惜那襁褓中的女婴,便将这枚寓意吉祥的并蒂莲平安扣,亲手系在了那孩子的襁褓上。

他还记得,那时他刚满五岁,看着母亲温柔地抚摸着那粉雕玉琢的女婴,对沈夫人笑道:“这孩子眉眼生得真好,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这枚平安扣,愿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那时沈府花园里,荷花盛开,香气馥郁。谁能料到,八年后,沈家会遭此大难,家破人亡。

“公子。”顾长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顾长风推门而入,神色肃穆,躬身递上一封密函:“公子,沈家那边有消息了。”

萧煜之接过密函,拆开火漆,迅速浏览。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蹙得越紧。信上所查,与明面上的案卷记录大同小异——沈文彦贪墨赈灾银十万两,证据确凿,圣上震怒,下旨抄家,沈文彦于流放途中病故。其女沈清辞下落不明。

然而,信末却附了一句:“然,卑职暗访当年苏州府衙旧人,皆言沈大人清廉,事发前月,曾多次与人密会,神色忧虑。另有蹊跷,当年指证沈大人之关键账册,出现时间过于巧合,疑点颇多。且沈家小姐失踪后,似有两股不明势力在暗中搜寻其下落。”

两股势力?萧煜之眸色一沉。一股或许是当年构陷沈文彦的幕后黑手,想要斩草除根。那另一股呢?是敌是友?

“还有,”顾长风继续禀报,“属下查了锦绣阁。(阁主确为沈清辞,柳如烟苏州人士,其父原为苏州小吏,亦在五年前沈家那场风波中受牵连去世。她现在作为锦绣阁账房先生身份依附于锦绣阁,二人情同姐妹。只是不知沈姑娘为何这个时候回来?”)

阁主确为沈清辞。三年前沈家变故后,她辗转流落京城,直至半年前才悄然返回苏州。至于那位柳姑娘,名唤柳如烟,乃是苏州本地人士。其父柳明远原是苏州府衙的一名书吏,为人正直,当年沈大人遭难,他曾试图搜集证据为其辩白,可惜势单力薄,反被诬为同党,革去功名,抑郁而终。

柳姑娘与沈姑娘自幼相识,情同姐妹。沈家败落后,柳姑娘亦家道中落,独自撑着一间小绣庄勉强度日。沈姑娘回来后,柳姑娘便关了自己的绣庄,全力相助沈姑娘重开锦绣阁,如今是锦绣阁的账房先生,里外一把好手。

顾长风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属下不解,沈姑娘既有能力重返苏州,为何偏偏选在此时?而且行事如此低调,似乎并不想引人注目。

萧煜之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眸色深沉。此时?此时正是朝廷开始关注江南织造,为太后寿辰遴选贡品的敏感时期。沈清辞在这个时候回来重开锦绣阁,是巧合,还是……她也想借此机会做些什么?比如,为父翻案?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他想起今日在绸缎街,她提到锦绣阁时那瞬间紧绷的身体,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看来,这位看似柔弱的沈姑娘,心中藏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萧煜之将密函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舌舔舐纸张,化为灰烬。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当年主持查办沈文彦一案的是谁?”

顾长风迟疑一瞬,低声道:“明面上是三法司会审,但……据宫中隐秘消息,最终向圣上呈递‘铁证’,促使圣上下定决心严办的,是……是户部尚书,李崇明李大人。”

第27章 夜探迷雾(下)

“李崇明……”萧煜之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眼底寒光乍现。李崇明是朝中老臣,掌管户部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是太子一党的中坚力量。而他的父亲靖安侯,因军功卓着,向来保持中立,但隐隐与三皇子走得近些。这其中的政治倾轧,不言而喻。

沈文彦,很可能只是一枚被牺牲的棋子。

那么,沈清辞呢?她知不知道这些内情?她腰间那枚若隐若现的玉佩,是她认出了自己,还是仅仅当作母亲的遗物贴身收藏?

白日里她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恐惧,是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控的惶然。她在那场滔天祸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

“继续查。”萧煜之的声音冷峻,“重点查李崇明和三年前苏州赈灾款的真正去向。还有,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锦绣阁,尤其是沈姑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惊扰她分毫。”

“是!”顾长风领命,却又忍不住抬头,“公子,您对沈姑娘……”

萧煜之目光扫向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顾长风立刻低头:“属下失言。”

“下去吧。”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萧煜之走到窗前,推开菱花格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在月色下勾勒出朦胧的剪影,更夫悠长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杏花巷深处那一点早已熄灭的烛火上。

沈清辞……

十五年前苏州荷塘边的惊鸿一瞥,那个襁褓中咿呀学语的粉嫩女婴;三年前听闻沈家噩耗时的震惊与惋惜;半月前杏花巷初遇,她被地痞纠缠时,那强自镇定却掩不住苍白的脸,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与记忆中沈夫人极为相似的倔强;今日绸缎街上,她怀抱丝线,慌乱如小兔的模样,还有那截不盈一握的、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纤细腰肢……

一切画面交织在一起。

他原本只是怀疑,直到扶住她时,指尖触碰到她腰间那枚硬物,以及她发间滑落的那支氧化发黑、却样式熟悉的梅花银簪——那是沈夫人当年最常簪戴的款式。

确认无疑。

她是沈清辞,苏州知府沈文彦的孤女,他母亲曾经牵挂的故人之女。

如今,她孤身一人,隐姓埋名,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未知的危险,在这繁华却冰冷的江南艰难求生。

而这一切,很可能与他身处的朝堂争斗,与他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是怜惜,是责任,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那双清澈眼眸而起的悸动。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京城笼罩其中。靖安侯府的书房烛火,直至天明亦未熄。

一场围绕着沉沦真相、朝堂暗涌和悄然滋生的情愫的波澜,已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28章 雨润江南绣意生

暮春时节的江南,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柔情。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刚过,天青色的云霭还恋恋不舍地缠绕在黛瓦飞檐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与淡淡的兰草芬芳。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影子,偶有穿木屐的行人走过,清脆的嗒嗒声在雨巷深处渐行渐远。

临河而建的锦绣阁里,沈清辞正站在雕花窗前。这扇窗是她亲手设计的冰裂纹样式,此刻窗棂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顺着精致的木刻花纹缓缓滑落。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杭绸长裙,乌黑的秀发松松挽成发髻,仅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窗外檐角滴落的水珠连成细线,在青石板上砸出浅浅的水洼,她望着那一圈圈漾开的涟漪,无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了素色裙摆上因久坐而起的褶皱。

雕花梨木案几上,一幅刚完成的《烟雨江南图》正静静铺展。这幅绣品长三尺六寸,宽二尺一寸,选用的是最上等的杭绸作底料,洁白如霜,细腻似雪。

沈清辞右手执银针,左手轻按绣面,指尖纤细灵动,银针在她指间翻飞如蝶,最后落下的那枚水纹针脚,让画中湖面仿佛真的泛起了涟漪。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品上,丝线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竟分不清是画是绣。

清辞,这烟雨朦胧的意境,怕是连画圣见了都要赞叹三分呢!

清脆的女声伴着环佩叮当从门外传来,柳如烟提着食盒掀帘而入。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衣裙,裙摆上还沾着些许雨珠,显然是冒雨赶来的。将精致的食盒在案几上摆开,里面是桂花糕、杏仁酥和一碟刚卤好的茴香豆,都是沈清辞爱吃的点心。

目光落在绣品上时,柳如烟不由惊叹出声,伸手想要触摸,却在离绣面半寸处停住,生怕唐突了这件艺术品:明日苏州刺绣大赛,这幅绣品定能拔得头筹。

沈清辞指尖微顿,象牙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她放下银针,用锦帕轻轻擦拭着指尖:不过是些糊口的手艺罢了。话虽谦逊,眼底却藏不住对作品的珍视。

这幅《烟雨江南图》耗费了她整整三月心血,从挑选蚕丝到配色晕染,光是准备阶段就用坏了十二把绣绷。尤其是湖心那座烟雨笼罩的画舫,她独创的叠色隐针法让船影若隐若现,连最细微的窗棂纹路都清晰可见,夜里对着烛光绣制时,常常一坐就是四个时辰。

柳如烟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嗔怪道:什么糊口的手艺,这分明是艺术!我跟你说,明日刺绣大赛,你就等着被人追捧吧!到时候,我们锦绣阁的名声就能彻底打响了!

沈清辞接过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带着桂花的清香,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第29章刺绣大赛风波起疑云(上)

对了,柳如烟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这是知府衙门送来的,说是明日刺绣大赛,知府大人也会亲自到场,还会为头名颁发奖牌和奖金!

沈清辞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兹定于三月十六日举办苏州刺绣大赛,广邀各方才艺之士,共赏春光,切磋技艺。望锦绣阁沈氏清辞小姐携佳作莅临,共襄盛举。帖子的末尾盖着知府衙门的鲜红大印。

她心中微微一动,知府大人亲自到场,这无疑是一个让锦绣阁声名远扬的好机会。但同时,她也感到一丝压力。镇上的绣坊不少,其中巧手坊的老板娘李氏更是以模仿他人花样、手段泼辣而闻名,这次刺绣大赛,怕是不会平静。

柳如烟看出了她的担忧,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清辞,你的手艺是最好的,谁也比不过。再说,有我在呢!

沈清辞点点头,将帖子收好,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次刺绣大赛上证明自己,不辜负锦绣阁的期望,也不辜负如烟的支持。她重新拿起银针,在绣品的一角又补了几针,让那片云雾更加朦胧,更加富有层次感。

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水鸟在水面嬉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沈清辞知道,明天,将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沈清辞早早地起了床,仔细梳洗打扮。她选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既不失素雅,又显得端庄大方。

她将《烟雨江南图》小心翼翼地卷好,用锦缎包裹,放进一个特制的木盒中,由店里的小伙计小石头提着。

柳如烟也早早地来了,帮着沈清辞整理行装,又叮嘱了小石头几句路上要小心。三人锁好店门,朝着镇中心的刺绣大赛展厅走去。

刺绣大赛展厅设在镇上的大戏台旁边,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面搭起了许多展位,每个展位都用彩绸装饰,显得喜气洋洋。

此时,院子里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个摊位前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展品:有精美的瓷器、玉器,有漂亮的绸缎、成衣,还有各种手工艺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沈清辞和柳如烟找到锦绣阁的展位,小石头帮忙将木盒打开,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烟雨江南图》展开,挂在展位的木架上。刚挂好,周围就传来了几声惊叹。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是绣品吧?这也太精致了!

你看这水纹,跟真的一样!

沈清辞和柳如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刚穿过月洞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越来越响。

一位鬓插珠花、身穿绫罗绸缎的夫人正对着隔壁绣坊的牡丹图啧啧称赞,那牡丹图颜色艳丽,花开富贵,确实很是夺目。

可当她瞥见沈清辞展开的绣品时,手中的团扇一声掉在地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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