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感觉比来时要漫长数倍。每一步都踩在无声的指责和自我的怀疑上。
忏悔回音并未因他们的折返而减弱,反而变本加厉,仿佛在嘲弄他们的失败选择。
“……看吧,果然还是不行……”(林蓉的回音)
“……我就知道会这样……”(张不器的回音)
“……又回到原点了,废物……”(陶元知的回音)
“……错误的决定,又一次……”(苏倩元的回音)
这些声音不再是单纯重复过去的忏悔,而是开始针对“此刻”的折返行为,进行着恶毒的注解。
陶元知脸色铁青,几乎将法棍捏碎。她死死盯着张不器的后背,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燃烧。她不是气张不器提供了数据,而是气苏倩元最终选择了相信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而不是相信刚刚创造了奇迹的同伴。这种被“理性”背叛的感觉,让她憋屈得想要爆炸。
张不器能感受到身后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带路和数据分析,但内心并非毫无波澜。林蓉崩溃的样子和苏倩元最终采纳他建议时那沉重的表情,都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是最优解,但他的情感……那被他长期压抑的部分,却在低语着“代价”。他们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一条路。
林蓉被陶元知半护着、半拖着往前走。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右手的晶体脉络黯淡无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自我否定的声音在她脑中轰鸣,远比回廊放大的那些更清晰、更刺耳。“都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能更确定一点……如果我的感觉更清晰……” 她觉得自己拖累了所有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在现实的残酷选择下,彻底粉碎。
苏倩元走在队伍最前方,代替了林蓉原本的位置。她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僵硬的疲惫。评分系统依旧混乱,但那个“撤退成功率62%”的数字,像是一个冰冷的图腾,支撑着她做出并维持这个决定。她不敢回头去看林蓉,也不敢去深究陶元知那压抑的愤怒。作为领导者,她必须显得坚定不移,哪怕这个决定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阵反胃。她忍不住想,如果刚才再坚持一下,如果给林蓉多一点时间恢复,结果是否会不同?但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在倒计时面前,犹豫就是死亡。
沉默在蔓延,只有脚步声、滴滴答答的水声,以及那些阴魂不散的忏悔回音。
终于,那熟悉的岔路口出现在了光芒的边缘。
左边通道那规律的低频嗡鸣依旧,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回归”。右边他们刚刚折返的死寂通道,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张开巨口、等待着无知猎物踏入的陷阱。
“到了。”张不器停下脚步,声音干涩,“左侧通道能量特征稳定,未发现明显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条他们之前放弃的、此刻代表着“理性选择”的道路上。
苏倩元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下令进入左侧通道。
突然——
“咔嚓……轰隆!”
一声沉闷的、来自极深处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从他们刚刚折返的、右边那条死寂通道的深处传来!整个回廊都在摇晃,岩壁上的湿冷苔藓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股混乱而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右侧通道深处喷涌而出,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时空撕裂声!
如果……如果他们刚才没有折返,如果他们还停留在那个“不稳定”的区域,甚至如果他们还试图向前……
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僵在原地。
张不器腕表上代表右侧通道空间稳定性的数值瞬间归零,然后屏幕闪烁了几下,直接黑屏——过载损坏了。
死寂。
刚才还回荡着的忏悔回音,仿佛也被这恐怖的爆炸声吓得噤声。
陶元知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张不器,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后怕混合着极致讽刺的冰冷:“‘高概率的塌陷或撕裂风险’?嗯?张大学者,你的数据真他妈准啊!要不是我们‘及时’退回来,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不稳定空间’里的一堆碎肉了?!”
张不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黑屏的腕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数据没有错,前方确实极度危险,但他推算的时间……错了。危险提前爆发了。他的“理性”和“数据”,差点亲手将他们送入真正的、即刻发生的死亡。
苏倩元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62%的成功率……这数字此刻听起来如此讽刺。她基于这个数字做出的“理性”抉择,在命运的戏弄下,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们因为恐惧一个“可能”的危险,而差点错过了一个……不,是确实错过了一个避开“必然”死亡的机会?林蓉那混乱的“感觉”,难道才是对的?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脸色同样苍白、眼神空洞的林蓉。
林蓉也正看着她,那双曾经燃起过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折返,非但不是生路,反而更像是一场在鬼门关前狼狈的逃跑,带着满身的耻辱和后怕。
左侧通道的嗡鸣声依旧稳定,但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后,这稳定反而显得无比可疑和令人不安。
他们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刚刚被数据“拯救”的他们,此刻却对数据指引的方向,产生了最深的恐惧。
倒计时,冰冷地提醒着他们:00:25:53。
时间,还在流逝。而他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