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山风斜斜扫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苏倩元在“黑熊”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小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睫毛上凝着的水珠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颤巍巍的,像随时会掉下来的星星,呼吸细弱得像风中快灭的烛火,每一次起伏都让人心揪。
她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透过纱布渗出来,染红了“黑熊”裹在她身上的外套。那点刺目的红在昏暗中晕开,像朵不祥的花,看得“黑熊”心里发紧。
他用粗糙的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指腹上的老茧蹭过孩子滚烫的脸颊,烫得他指尖发麻。
“这丫头烧得厉害。”他低声对“孤狼”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
平时扛着机枪在火里冲都面不改色,现在怀里抱着个发着高烧的小丫头,却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脚步都放轻了三分。
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一看就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是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酬金了,他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山路颠簸,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
“野兔”正帮谢知远把湿透的泡泡裙下摆往上卷,冰凉的布料贴在孩子腿上,像缠了层湿泥巴。
手指不小心勾到裙摆的蕾丝花边,硬挺的花边刺得他指尖发麻,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裙子穿得也太碍事了,跑起来绊腿,淋了雨沉甸甸的,像在腿上绑了铅块。
他抬头看向谢知远,见这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昏迷的苏倩元,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湿透的裙领上。
心里更纳闷了——换作别的孩子早哭着要妈妈了,这小丫头怎么比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雇佣兵还沉得住气?
“队长,雨小多了,连夜下山吧。”
“野兔”把谢知远的裙摆卷到膝盖以上,露出孩子细瘦却笔直的小腿,“找到派出所把孩子交出去,总比在山里耗着强。再等下去,这俩孩子非冻出病不可。”
他语气急切,一半是真担心孩子烧傻冻坏,一半是觉得这两个小祖宗再带着,迟早要把他们这群糙汉逼疯。
“孤狼”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目光在两个孩子和漆黑的山林间来回逡巡,脑子里两个念头在打架:一个声音在吼“别忘了你们是雇佣兵!跟警方扯上关系就是自找麻烦,身份暴露了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却软下来——苏倩元烧得迷迷糊糊,小脸红得像要冒火,谢知远站在雨里,泡泡裙湿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瘦的轮廓,却依旧挺直着小小的脊背,像株倔强的野草。
他想起老家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叔叔”的侄女,也是这么个年纪,扎着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心里突然一涩,低声骂了句:“码的,当雇佣兵当久了,连良心都快冻硬了。”
“叔叔们不敢送我们吗?”谢知远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孩子气的软糯,却像根细针,精准戳中了“孤狼”的顾虑。
他悄悄扯了扯湿透的裙摆,布料摩擦着皮肤,凉得他打了个寒噤。本来想安安静静待着,等这群雇佣兵拿主意,可苏倩元晕着,这群人还在磨磨蹭蹭,再耗下去别说回家了,他俩都得冻成山里的冰棍。
他晃了晃被“野兔”牵着的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天真又认真:“那个胖坏人掉下去了,你们就跟警察说,看到我和妹妹被他拖着走,你们把我们救下来了呀。”
他低头瞥了眼苏倩元校服领口的小刺绣,浅粉色的小花绣得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心思。
这衣服料子是上好的棉,摸起来软乎乎的,家里肯定不缺钱。
他奶声奶气地补充,故意让声音甜了些:“她衣服上有小花绣,肯定是家里疼爱的小宝贝。等找到她家大人,他们肯定会谢谢你们的!会给你们买好吃的,或者好多钱,你们不是要赚钱吗?这样最划算啦。”
说这话时,他悄悄捏了捏拳头,指节抵着掌心的凉意让他保持清醒,要不是苏倩元晕了,哪用得着他一个男孩子穿着裙子在这儿“撒娇卖萌”?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
“野兔”被这话逗笑了,忍不住揉了揉谢知远的头,掌心摸到孩子湿软的头发,像摸着块浸了水的海绵。“你这小不点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知远抿着嘴笑,小辫子上的水珠甩了“野兔”一脸,凉丝丝的。心里却在吐槽:再不知道多些,就得跟着你们在山里喂蚊子了。“妈妈说的,好人有好报。你们救了我们,就是好人呀。”
他顿了顿,趁“孤狼”走近,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不认识她家里人,但她哭的时候喊过‘奶奶’,肯定有奶奶在等她。”
他特意加重“奶奶”两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孤狼”的眼神软了软,心里松了口气——果然,大人都吃“亲情牌”这套。
这话像根小羽毛,轻轻搔在“孤狼”心上。他看着谢知远说起“奶奶”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羡慕,那点羡慕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呛得喉咙发紧,却语气坚定:“走!猎豹探路,黑熊护好这丫头,野兔看好他,天亮前必须到山脚!”
“猎豹”兄弟对视一眼,立刻猫着腰钻进前方的树林。
哥哥拨开挡路的荆棘,带刺的枝条划过手套,发出“沙沙”的轻响,心里想着:总算能行动了,再站着不动,怀里的工兵铲都要生锈了。
弟弟紧随其后,用工兵铲敲掉脚下的碎石,“咔嗒”声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心里默默规划路线。
左拐避开滑坡区,右拐绕开积水坑,必须把这俩小祖宗平安送下山,不然“黑熊”能念叨到明年开春。
山下,苏家别墅的客厅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没了血色。谢三娘盯着电视屏幕,指节因为攥紧遥控器而泛白,连指关节都在发抖。
新闻里女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凝重,像块石头压在人心上:“……绑架案涉案车辆遭遇滑坡,驾驶员身亡,其余绑匪失踪。车内发现两名儿童物品,推测孩子仍在山中,搜救因暴雨暂停……”
“两名孩子?”谢三娘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元元是跟谁一起被绑的?她明明在学校门口亲眼看着,绑匪只带走了元元一个!
之前警察好像也说有另外的孩子来着,她抓着管家的手颤声问,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电视台的寻人启事准备好了吗?我要让元元知道,奶奶在找她!就算她听不见,也要让山里的那帮畜生知道,谁敢伤我孙女一根头发,我谢三娘跟他拼命!”
管家赶紧点头,声音也带着颤:“准备好了老太太,记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谢三娘踉跄着走到玄关,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银发。镜中的老人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可一想到山里可能还在淋雨的小孙女,她又挺直了脊背。
她是元元的奶奶,绝对不能垮。
电视镜头很快切到别墅门口,记者举着话筒报道:“被绑架的苏倩元小朋友家属正录制寻人视频,我们看到谢三娘女士神情憔悴却目光坚定……”
镜头里,谢三娘对着话筒,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哭腔却异常倔强:“元元,我的乖孩子,奶奶在找你。你别怕,奶奶带了好多人来接你,你要好好等着,奶奶给你带了排骨汤,还有你爱吃的草莓蛋糕……”
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皱纹滑落,却依旧倔强地望着镜头,像是要穿透屏幕,穿透层层山峦,望向深山里的小孙女。
山路上,“黑熊”怀里的苏倩元忽然动了动,小嘴无意识地翕动,模糊地吐出两个字,轻得像梦呓:“奶奶……”
“黑熊”心里一热,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谢知远趴在“野兔”背上,听到这声呓语,小声音在雨里飘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叔叔,我们快点走好不好?她肯定想奶奶了。”他悄悄掀起裙摆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冰凉的布料蹭得脸颊发麻,再穿这裙子走下去,他怕是真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野兔”拍了拍他的腿,加快了脚步,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温和:“好,咱们快点送你家妹妹找奶奶去。”
一行人踩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脚下的石子硌着鞋底,钝钝的疼;“猎豹”兄弟拨开荆棘的“沙沙”声,“黑熊”调整抱孩子姿势时外套摩擦的声响,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在雨夜里交织成一片特殊的声浪。
没人说话,可脚步都比刚才沉了些、稳了些,好像这雨夜里的暖流,真的在推着他们,往天亮的地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