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蹲在石棺旁,膝盖抵着冰凉的石面,指尖反复蹭过青铜剑鞘的缺口。
细碎的锈渣簌簌落在掌心,他捻了捻,铁锈的涩感混着石棺的潮气顺着指缝漫开,眉头也跟着拧成了结:“这缺口怪得很,跟平常摔在地上磕的完全不一样,你看寻常磕碰的缺口,要么边缘是圆钝的,要么会被岁月磨得发毛,可这个不一样,边缘全是硬生生撞出来的尖棱子;连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倒像是跟什么铁疙瘩硬刚过后,被硬生生啃掉了一块似的,连缺口内侧的铜皮都翻着边。”
说着,他还抬手比了比缺口的大小,指尖在锈迹上划出一道浅痕,对比着旁边剑鞘上自然氧化的斑驳锈色,这处缺口的锈迹明显更薄,像是后来才形成的。
他话音刚落,苏念卿正摩挲着玉佩的手突然顿住,玉佩的温润还在指尖流转,带着常年贴身佩戴的暖意,她的眼睛却骤然亮得像落了星子,猛地抬头看向众人:“等等!我记起来了!之前在石室看那幅南荣蛮持剑的壁画时,她手里那把剑的剑鞘上,就有个一模一样的缺口!当时我还盯着那缺口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好端端的剑鞘怎么会有这么个别扭的印子,别的剑鞘就算有损伤,要么是顺着纹路裂的,要么是小坑洼,可那个缺口,跟这个一样,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块,连翻边的铜皮都画得清清楚楚,现在一看这实物……”
她越说越急,伸手就去扯谢语安的背包带,声音都带了点发颤的兴奋:“快把你画的壁画草图拿出来!就是画南荣蛮握剑那幅,咱们赶紧比对比对,说不定真能对上!”
谢语安被她扯得一个趔趄,赶紧扶住旁边的石棺稳住身子,手忙脚乱地翻背包里的草图本。
纸页因为之前反复翻看,边缘都卷了毛边,翻找时发出“簌簌”的轻响,直到指尖蹭到画稿上未干的铅笔印;那是她当时怕漏了剑鞘细节,蹲在壁画前匆匆补画的纹路,墨色还带着点湿润的晕染,连缺口处翻边的铜皮都用细线条勾了出来。
苏念卿赶紧把草图抽出来,小心翼翼铺在石棺盖的暗红色绒布上,又将青铜剑轻轻搁在旁边。
她蹲下身,一点点调整剑的角度,时而把剑往左挪半寸,时而又轻轻转动剑柄,直到剑鞘缺口的方向、翻边铜皮的弧度,和草图上南荣蛮握剑时手腕的姿势完全对齐。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凑过来,连风刮过石棺缝隙的“呜呜”声都听得格外清晰。草图上南荣蛮剑鞘的缺口,不仅位置、形状和实物分毫不差,连缺口边缘那道斜着的、只有指甲盖长的小划痕都严丝合缝;甚至划痕末端那点细微的铜绿,在草图上都用淡绿色铅笔做了标记,就像有人拿着这把剑,对着画出来的一样,比照着拓印的还准。
“我的天,这也太像了吧?”野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到什么似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剑和草图,手指还在两者之间来回比划,
“难不成这把剑,真是南荣蛮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可它怎么会跟宣武王的玉佩放在一起?”他伸手指了指苏念卿揣在衣襟里的玉佩,露出来的边角还泛着蒙舍玉特有的淡青光,和剑鞘的暗沉锈色形成鲜明对比,
“之前在山下小镇听老船夫说,宣武王身边一直跟着个‘养子’,对外说是远房侄子,帮她管着水路的事,可谁也没见过那‘养子’的真容。
现在看南荣蛮跟宣武王的亲近劲儿,再加上这剑,一个是蒙舍玉的贴身佩饰,一个是带伤的随身兵器,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同一个空棺里。”
谢语安也皱着眉,指尖轻轻碰了碰草图上南荣蛮的衣角。画稿上的南荣蛮穿的是男子劲装,布料的褶皱用粗线条勾勒,显得格外英气,可衣角绣着的缠枝纹,线条却格外细腻,和宣武王披风上的纹样风格截然不同。
她抬头看向苏念卿:“我之前画壁画时就觉得奇怪,南荣蛮穿的虽是男装,可领口绣的缠枝纹,跟咱们之前在宣武王船队上见过的披风纹样,简直是一对,宣武王披风上的缠枝纹少了半朵,像是被刻意留白,而南荣蛮劲装上的刚好补上那半朵,连花瓣的弧度都能对上。现在再看这剑,一边是宣武王的‘宣武’玉佩,一边是南荣蛮的缺口剑,它们的关系,远不止‘上下级’那么简单。”
苏念卿没说话,指尖顺着剑鞘上模糊的花纹慢慢摸过去。
指尖划过凹凸的纹路,能感受到岁月磨过的粗糙感,和玉佩的温润形成强烈反差,那花纹是蒙舍部落特有的“共生纹”,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通常刻在亲人或极信任之人的物件上,象征着“同生共守”,纹样的线条比普通装饰纹更紧密,还会特意避开物件的薄弱处。
她突然抬头,目光落在草图里南荣蛮的姿势上:画中的南荣蛮虽站在宣武王身侧,却微微往前倾着身子,手按在剑柄上,姿态像是在护着身后的人,和剑鞘上“共生纹”的守护寓意不谋而合。
“你们还记得吗?昨天在古城西墙的老石碑上,刻着宣武王当年收过一个‘义子’,帮她打理澜沧江的水路,可石碑上没画那‘义子’的画像,只提了句‘善蛊术,能驭水’。”苏念卿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却带着笃定,“现在想来,那‘义子’说不定就是南荣蛮,她女扮男装留在宣武王身边,既能避掉旁人对女子掌事的闲话,也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宣武王。
这把剑,说不定是宣武王赐给她的,剑鞘的‘共生纹’是特意刻的,缺口则是某次护着宣武王时留下的;而玉佩是宣武王自己的贴身物件,温润的玉质刚好中和了剑的锋利。
俩人把东西放在这石棺里,更像是……特意留下的念想,怕往后有人忘了她们之间,不是冰冷的上下级,而是能托付性命的亲近。”
这话一出,野兔突然拍了下大腿,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难怪!之前追‘假段氏’的时候,我就觉得南荣蛮看宣武王的眼神不一样,宣武王站在船头指挥时,南荣蛮的目光总在她身上绕,连驭蛇时都分着神留意;宣武王喊她名字时,她眼里的光比看战船、看蛊幡时亮多了,当时我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再看这剑和玉佩,一个带伤守护,一个温润相伴,哪是什么‘上下级’,分明是过命的交情!”
谢语安也点了点头,手指在草图上剑鞘的花纹处画了个圈:“你们看这剑鞘上的共生纹,一半是宣武王常用的云纹,线条大气开阔;一半是南荣蛮蛊幡上的蛊纹,纹路细密精巧,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朵,这哪是普通的剑,分明是俩人的‘羁绊信物’,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苏念卿没再说话,只是把剑轻轻拿起来,对着石棺外的天光看了看。
阳光透过剑鞘的锈迹,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缺口处的划痕在光下格外清晰,和玉佩反射的柔和青光交织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水路战时,南荣蛮吹哨驭蛇后,手臂被溅起的火星烫到,宣武王第一时间递过去的不是命令,而是一块干净的帕子,眼神里没有上位者的审视,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心。
原来那些没说破的默契,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亲近,早就在剑的缺口和玉的温润里,藏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