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漫过相府院墙的琉璃瓦,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柯亦收回拦着苏倩元的手,指腹轻轻一捻,那把墨竹折扇“唰”地合拢,扇柄在掌心轻叩两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他转身走向墙角的阴影处,衣摆扫过草丛,带起几片枯叶,声音沉得像教导主任寻堂:“严宽,出来回话。”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海棠树后闪出,动作轻得像一阵夜风,落地时连青石板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暗卫严宽穿着玄色夜行衣,领口袖口都束得紧紧的,脸上蒙着同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单膝跪地,右手按左胸,姿态恭敬至极:“属下在。”
沈柯亦指尖抵着扇柄,目光扫过严宽,眸色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你查苏府二小姐的底细,你乔装接近她身边人时,观她行事作风,是何模样?”
严宽垂着眼,声音平稳无波,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到沈柯亦耳中:“回将军,苏二小姐性子十分跳脱,说话做事全凭心意,向来没什么规矩束缚。
之前属下扮成府里的杂役,去她院外送柴时,正撞见她在练鞭子,许是练了许久都没顺意,她当场就把那柄鞭往地上一摔,鞭子抽在石板上响得吓人。
旁边的丫鬟劝她歇会儿,还被她回了句‘别烦我’;后来管家闻讯赶来,想劝她注意身份,也被她顶了回去,那脾气火爆得很,半点都不藏着掖着。”
沈柯亦闻言,眸底掠过一丝了然,他抬手用扇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声音缓和了些:“那便对了,人没找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那边的动静不必再盯了,你先退下,有需要再唤你。”
“唯。”严宽应声,起身时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点,转瞬间就隐入了院墙的阴影里,只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又被夜风卷走。
沈柯亦站在原地,目光望向苏倩元房间的方向,窗纸上映着她的身影,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在屋内走动。
他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转身,墨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脚步轻捷地消失在院墙之外,只留下庭院里的海棠树,在月光下静静摇曳。
另一边,苏倩元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走到软榻边,就见春喜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刚才被她匆忙间碰乱的锦被。
春喜手里拿着银钩,把垂在榻沿的被角一点点钩起来,动作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扰了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苏倩元顿了顿,看着春喜忙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开口唤道:“春喜,你过来一下。”
春喜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银钩,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快步走到苏倩元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声音温顺:“小姐,您有何吩咐?”
苏倩元坐在榻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榻沿雕刻的缠枝莲纹,那纹路细腻光滑,是工匠精心打磨过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春喜,你跟在我身边,算起来有多少年了?”
春喜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像是怕苏倩元要赶走她似的,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听得苏倩元都觉得疼。
春喜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回二小姐,奴自小就被爹娘送进相府,刚进府时才不足五岁,就被分到您身边伺候。打有记忆起,奴就没离开过您半步,这些年您待奴极好,有好吃的会分我一半,有新衣裳也会想着给我留件料子,承蒙主子不弃,从未让奴受过半分委屈,奴心里一直记着您的好,万万不敢有半分二心!”
苏倩元看着春喜紧张的模样,心里更暖了,她连忙伸手扶了扶春喜的胳膊,轻声道:“你别慌,我不是要怪你,也不是要赶你走。
前几日落水时,我的头磕在了池边的石头上,醒来后好多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连自己喜欢吃什么、平日里爱做什么,都忘了大半,更别说府里的人和事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也郑重了些:“为了日后咱们做事别出错,也别被人看出我‘失忆’的破绽,有些事我得跟你确认清楚。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情分不同旁人,可会骗我?”
春喜连忙摇头,头垂得更低,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带着几分坚定,还夹杂着一丝委屈:“奴万万不敢骗小姐!小姐是奴的主子,更是奴的亲人,您有什么想问的,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句虚话都不敢说!”
苏倩元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她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惑:“我爹是当朝文臣,虽说在朝中是权臣,可他平日里连刀剑都少见,向来只与笔墨打交道。可我之前无意间抬手时,总觉得手臂有股熟悉的发力感,像是以前练过武功似的。春喜,你跟我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武功?我爹他知道这件事吗?”
春喜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她抬起头,眼神柔和了些,语气也渐渐放缓:“小姐您确实会些武功,相爷不仅知道,还是他亲自安排的呢。您幼时身子弱得很,三岁那年还得了场急病,高烧不退,宫里的太医来了好几位,都说是凶多吉少,相爷当时急得几天几夜没合眼。后来有位云游四方的道长路过相府,听闻相爷为小姐忧心,便主动上门求见。他见了您之后,跟相爷说您命格特殊,寻常汤药只能治标,若能学些武功强身健体,不仅能让身子骨硬朗起来,日后遇到危险时还能自保。”
春喜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相爷当时虽心疼您,怕您练武受苦,可架不住道长说得恳切,又实在担心您的身子,便应了下来。从那以后,相爷就悄悄从边关请了位退役的武师来府里,专门在您的小院里教您武功,对外只说是请了师傅教您舞剑修身,怕传出去让人说相爷教女儿舞刀弄枪,失了文臣的体面。这些年您一直没断过练习,只是您性子跳脱,练得不算比旁人刻苦,时常练一半就跑去玩,不过即便如此,您的身手对付寻常歹人也绰绰有余了。在奴看来,相爷要是是武将家的,说不定小姐可以当个比南蛮将军还厉害的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