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青石板路,车轮每压过路面的缝隙,都会发出一声轻微又有节奏的“咯噔”声,像在打拍子似的,慢悠悠地往相府方向赶。
车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鲜活热闹的街景。挑着担子的货郎边走边吆喝“糖人糖画嘞”,声音清亮;拉着货物的马车“哒哒”驶过,车轴偶尔发出“吱呀”的轻响;巷口还有几个孩童追着皮球跑,嬉笑声脆生生的,混着街边包子铺飘来的麦香和肉香,连空气里都满是烟火气。
可这满街的热闹,却半点没传进苏倩元心里。
她瘫靠在车厢内侧的软枕上,后背贴着绣满兰草纹样的锦缎靠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坐垫上凸起的针脚。
明明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绒毯,连颠簸都轻得很,她却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像被塞进了一团缠成疙瘩的棉线。脑子里更是像被按了单曲循环的魔咒,反复回荡着离开将军府时,沈柯亦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可落在苏倩元耳朵里,却比惊雷还让她心慌——“申时去凤栖楼一聚”。
就这短短几个字,她翻来覆去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凤栖楼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往来的不是富商就是权贵,哪有让正经姑娘家去那种地方赴约的?他到底是没常识,还是故意的?
“不是吧?他居然约我去凤栖楼?那地方可是京城里有名的花楼啊!”她猛地从软枕上坐直身子,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马车坐垫上的缠枝纹,力道大得差点把绣线扯松。
她皱着眉,越想越觉得离谱,“他到底想干嘛?凤栖楼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哪是正经姑娘家该去的?这是故意给我挖坑,想看我出丑,还是真没常识,不知道那地方的底细?”
越想越头大,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手拍了下大腿,语气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行不行,这趟浑水可不能就这么直接蹚!得换个姿势,不然指不定要栽多大跟头!”
正说着,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相府侧门,车夫在外头恭敬地喊了句“二小姐,到了”。
春喜连忙掀开车帘,伸手要扶她下车,却见苏倩元眼睛瞪得溜圆;像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拽,脚步快得像踩了风火轮,连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都顾不上:“春喜,十万火急!申时我要去凤栖楼,你赶紧帮我拾掇成男装!晚了就来不及了!”
春喜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门框,脸上满是懵圈,连声道:“小姐?您慢点儿!凤栖楼那地方……鱼龙混杂的,您去那儿干嘛呀?再说了,您一个姑娘家扮成男子,要是被人认出来,传出去可怎么得了?相爷知道了,少不得要罚您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倩元头也不回,拽着春喜一路冲进内室,指着衣柜最上层的红木箱子,语气急促,“正因为是花楼,才更要扮男装!你想啊,我是相府二小姐,要是光明正大揣着心思往花楼钻,被哪个有心人瞧见了,传出去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到时候别说我自己的名声毁了,连相府的脸面都要被我丢尽!”
她顿了顿,又指着窗外,压低声音补充:“再说凤栖楼那种地方,雕梁画栋的,到处挂着轻纱,楼里的姑娘们莺声燕语的,穿女装进去太扎眼了,跟个活靶子似的。万一沈柯亦还约了旁人,我这不等于自投罗网,等着被人说闲话吗?到时候‘相府二小姐私会将军于花楼’的闲话,能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说着,她踮起脚,从衣柜里翻出件月白色的圆领袍。那是以前苏瑾让裁缝做给远房表兄的,后来表兄回了乡下,就落在了她这儿。
她把袍子往身上比了比,又从梳妆台下摸出条藏青色的束发带,攥在手里,眼睛亮闪闪的:“你看,男装多好,跑起来也方便!到时候我就装成来逛楼的富家公子,既能悄摸摸看清楚沈柯亦的心思,搞明白他约我去那里到底想干嘛,要是见势不对,我转身就能溜。总比穿女装束手束脚,连跑都不方便强!”
春喜看着她急吼吼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圆领袍,仔细看了看:“可小姐您这身形,比寻常男子纤细些,说话又是女声,就算穿了男装,能瞒过去吗?万一被楼里的老鸨或者常客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细节这不就交给你了嘛!”苏倩元把袍子塞给她,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找双略大些的云纹靴子,垫双厚鞋垫,显得我脚大些;再给我束个高马尾,用玉冠固定住,别让头发露出来;脸上稍微扑点灰调的粉,把肤色调暗些,显得硬朗点。对了,眉毛可得帮我画成剑眉,别再画柳叶眉了,太女气!”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实在不行,就在衣襟里塞点棉絮,撑撑场面,显得我肩宽些。凤栖楼那种地方,文人雅士、富商公子都爱去,天天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谁会特意盯着一个陌生公子看?混在人群里,保准没人注意到我!总比我穿女装进去,刚进门就被楼里的姑娘们围着问东问西,连个安静的地方都没有强!”
春喜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应下,拿着圆领袍转身往衣柜走:“那奴去拿玉冠和假胡须——之前给您做戏用的那撮山羊胡还在,刚好能用上;再找件玄色的料子挺括的外袍,罩在圆领袍外头,免得露了您的腰线。”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语气满是担忧:“您可得记着,到了那儿少说话,尽量压低声音,万一露了女声,被人拆穿了身份,可就尴尬到脚趾抠地了!到时候别说脱身,能不能顺利从凤栖楼出来都难说!”
“放心放心!”苏倩元拍着胸脯保证,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心里的忐忑总算散了些,
“我到时候就装成不爱说话的冷面公子,谁问都只点头或摇头,保准露不了馅!再说了,咱这扮相要是能骗过凤栖楼的老鸨,那才叫真本事呢!走,赶紧动手,别耽误了时辰,申时可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