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日头还斜斜挂在天上,把街上的青石板晒得暖融融的,偶有风吹过,也带着点午后的慵懒。
苏倩元却半点没心思感受这份闲适,只揣着颗怦怦直跳的心,像只偷摸觅食的小兽,混在往凤栖楼去的人流里,一步三挪地往里蹭。
她身上穿的月白色圆领袍,是春喜今早特意找熨斗反复熨烫过的,从领口到袖口连个细小的褶皱都没有,布料挺括地贴在身上,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身形多了几分利落;束发的玉冠是前几日苏瑾赏的,翡翠珠子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可路上马车颠簸,玉冠歪了好几次;她都得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偷偷抬手把玉冠扶正,生怕发髻松散露了女儿家的痕迹。
更让她紧张的是说话的腔调。
从出门到现在,她在心里默练了不下十遍,每次都刻意压着嗓子。
学着市井公子哥说话的粗声粗气,连呼吸都得放轻些,生怕一开口,那点藏不住的女声就泄了底。
走两步就忍不住咽口唾沫,在心里默念:“稳住,苏倩元,你现在是‘苏公子’,可不能露馅!”
刚跨进凤栖楼的门槛,满室风华便撞进眼底,竟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水红、鹅黄、淡粉的纱幔从二楼廊檐垂落,风一吹便轻轻晃荡,像极了“东风软系垂杨缕”的温柔;廊下挂着的红灯笼,个个绣着缠枝莲与海棠,烛火在灯罩里跳动,将暖光洒在雕花的木柱上,映得满楼都泛着柔润的光。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混着酒香与姑娘们发间的脂粉气,竟真有几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旖旎。
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们随处可见,有的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弹琵琶,指尖拨弄琴弦,流出的曲子软悠悠的,像溪水淌过心尖;有的陪着客人坐在八仙桌边说笑,手里捏着小巧的酒壶,眉眼弯弯时,眼尾的胭脂像开了朵小桃花;连撒娇的语气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柔媚,一句“公子”喊出来,软得能化了人的心。
苏倩元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这么多打扮精致的姑娘聚在一处,眼睛忍不住往她们的衣饰上瞟。
有的姑娘头上插着点翠的簪子,走动时颤巍巍的,晃得人眼晕;有的耳坠是圆润的珍珠,在暖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连袖口绣的花纹都各有巧思,或是并蒂莲,或是比翼鸟,针脚细密得让人惊叹。
可没等她多看两眼。
猛地想起自己此刻是“男装”,赶紧低下头,学着旁边公子哥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尽量把腰杆挺直些,脚步也放慢了几分,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往里走。
心里还在暗暗庆幸;还好春喜手艺好,不仅把我的柳叶眉画成了英气的剑眉,还在衣襟里塞了棉絮撑出些肩宽,不然就我这纤细的身板,在这一堆虎背熊腰的公子哥里,早被看出破绽了!
刚走到二楼楼梯口,脚还没踏上第一级台阶,就见个穿着绛红色旗袍的老鸨摇着团扇迎了上来。
这老鸨看着四十来岁,脸上擦着淡淡的脂粉,眼角虽有细纹,却更添了几分精明的韵致,手里的团扇是苏绣的百鸟朝凤,扇柄上还坠着颗小小的珍珠。
她的眼神扫过来时,像带着钩子似的,一下子就落在了苏倩元身上,却没像打量其他生客那样带着探究,反倒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熟稔。
老鸨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苏倩元一眼,接着才看似随意地上下打量了两圈。目光从她束发的玉冠滑到衣襟,又落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连她脚上那双云纹靴子都没放过,可眼神里没有丝毫怀疑,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苏倩元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冒出的汗浸湿了袖口,攥着衣料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心里疯狂祈祷。
千万别露馅!
凤栖楼的老鸨最是眼尖,要是被她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不仅见不到沈柯亦;还得被赶出去,到时候传出去,我这“相府二小姐”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可老鸨看了她的发间半晌,又盯了盯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棉絮痕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摇着团扇往旁边让了让,语气热络得像是见了熟客:“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许是头回光临咱们凤栖楼吧?楼上正好有间临窗的雅间,能看见街景,还安静,要不要让姑娘陪着您喝两杯?咱们楼里的姑娘,不管是弹曲儿的,还是陪您说说话的,手艺都好得很,保管让您舒心。”
说着还冲旁边一个穿粉衣的姑娘递了个眼色,那姑娘立刻会意,提着裙摆走上前两步,声音软软地喊了声“公子”,眼波流转间满是温柔。
苏倩元愣在原地,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这就……这么轻易放我进去了?她偷偷用指甲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才敢确定不是做梦。
她强装镇定,赶紧学着男人的腔调,尽量把声音压得粗些、沉些,含糊道:“不用了,我……我在楼上已经订好雅间了,是来找人的。”
说完怕老鸨再追问,赶紧抬脚往楼上走,脚步都比刚才快了些,后背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走到二楼拐角处,她偷偷回头看了眼,见老鸨没跟上来,正笑着迎向另一位客人;眼神里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示意,这才松了口气,赶紧靠在廊柱上,抬手拍了拍胸口,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家伙,这也太顺利了吧?我还以为要被老鸨盘问半天,问我是哪家的公子来这儿做什么,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春喜这手艺,简直绝了,连老鸨这种火眼金睛都能骗过,这波稳了!”
正嘀咕着,就听见旁边雅间里传来男人的笑声,那笑声低沉有力,带着股熟悉的沉稳,隐约像是沈柯亦的声音。
苏倩元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真的是他吧?
她赶紧理了理衣领,又摸了摸头上的玉冠,确认没有歪斜,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悄悄凑过去探探情况,毕竟好不容易才混进凤栖楼,可不能刚进门就露馅,不然之前的准备就全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