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夜来得快,只是刚刚过了戌时,天边最后一丝霞光就被墨色代替。沈将军府的青砖院墙在冷月下泛着青白,门口那对汉白玉石狮子眯着眼,鬃毛的缝隙里沾着些许夜露,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光,像在无声守着院里的静谧,连偶尔掠过的晚风,都带着几分肃杀的凉意。
苏倩元站在朱漆门前,身上的玄色夜行衣还带着巷子里的潮气,布料贴在后背,凉得她指尖都发僵。
她左手提着裙角,避免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声响,右手抬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黄铜门环“笃笃”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连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咚——咚——”声,都被衬得远了些,像是隔了层雾。
“沈柯亦,开门,是我。”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尾音都有些发颤。
从苏府出来时,春喜举着件厚缎披风追了她半条街,喊着“小姐夜里凉”,可她满脑子都是林芙蓉红着眼眶递帕子的模样,那帕角发黑的血迹,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心口发沉,连披风都忘了接,只裹紧夜行衣就往沈府跑。
门内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沙沙”响,还夹杂着几声细碎的猫叫。
门闩“咔嗒”一声被拉开,沈柯亦披着件月白绫罗外袍站在门后,袍角沾着些浅灰色的猫毛,显然是刚从暖阁里出来。
他怀里抱着只玳瑁色的中华田园猫,猫蜷在他臂弯里,前爪搭着他的衣襟,尾巴轻轻扫着他的袖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倩元,耳朵尖微微竖起,还时不时“喵”一声,带着几分警惕,像是在打量这个深夜来访的陌生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沈柯亦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却立刻侧身让她进来,顺手把门重新闩好,指尖还不忘轻轻拍了拍怀里猫的背,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别怕,是熟人。”
他目光扫过苏倩元冻得发红的耳尖,又补充了句:“出什么事了?看你慌的,春喜怎么连披风都没给你带,夜里风大,仔细的别着凉。”
苏倩元也没急着回答,只是闷声跟着他穿过庭院。院里的海棠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月色下映出斑驳的影子,只剩几朵残花挂在枝头,被风吹得轻轻晃。
夜风卷着枯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暗处走动。沈柯亦怀里的猫忽然“喵”了一声,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爪子轻轻勾住他的外袍,像是在寻求安慰。
两人走到廊下的石凳旁坐下,石凳带着夜的凉意,苏倩元刚坐下就打了个轻颤,下意识地拢了拢夜行衣的领口,把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
沈柯亦把猫放在膝头,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指腹蹭过猫柔软的毛发,发出“沙沙”的轻响,目光却始终落在苏倩元紧绷的脸上,自然也没错过她攥紧裙摆的动作,那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连指节都泛了白。
苏倩元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石凳上轻轻按了按,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终于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急促。
苏倩元就连呼吸都比平时快了些,胸口微微起伏:“沈柯亦,我问你,假如你有一个朋友,她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她发现天子脚下京畿之地,竟有人敢做出弑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而且还亲手拿到了证据。这种时候,你觉得该怎么做?是直接交给官府,让大理寺去查?还是……先把证据藏起来,等找到更稳妥的办法再说?”她话没说完就停住了,眼神里满是犹豫,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这话一出,沈柯亦挠猫的动作猛地顿住,指腹还停在猫的下巴上没动。
膝头的猫像有些不满地“喵呜”了一声,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抗议被冷落,可他却完全没理会,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刚才还带着几分随意的语气,此刻也变得严肃了几分,连眉峰都蹙了起来:“弑母?你说的是……林芙蓉告诉你的?她手里真的有证据?”他反应极快,立刻就联想到了苏倩元近来一直挂心的杂院案子,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是李二?他娘之前我们查过的卷宗只对外说的是染了风寒,没几日就寿终正寝,当时杂院的邻里还去他家吊唁过,难不成……那根本不是病逝,是被李二害了?”
苏倩元用力点头,指尖攥得更紧了,裙摆的褶皱深得能夹住指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怕被廊外路过的下人听见,连头都往沈柯亦那边凑了凑:“林芙蓉今天午后去了苏府,把证据亲手给我看了,是一块青布帕子,上面用红丝线绣着的就是李二娘的名字,帕角还沾着些发黑的血迹,看着有些年头了,那血渍都发硬了。还有一支银钗,是李二娘平日里常戴的那支,钗头是朵小小的梅花,钗尖有个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什么硬东西撞过,林芙蓉说,那可能是李二娘反抗的时候,用钗子去戳李二,不小心磕在桌角弄的。”
苏倩元微微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夜行衣的袖口,那粗布蹭过她指腹,那粗糙的触感忽然让她想起林芙蓉当时颤抖的手,连声音都跟着多了几分后怕,眼神里还藏着未散的惊惶:“林芙蓉说,李二娘去世的前一晚,她正好去杂院给继母送缝好的夹袄。”
“路过李二家门口时,屋里突然传来争执声,还有瓷碗摔在地上的脆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可那压抑的腔调里,藏着说不出的凶险,让人听着就发慌。她吓得赶紧缩到墙角的柴火堆后面,双手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敢从柴火缝里偷偷往院里看。”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就见李二从屋里出来。夜色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右手袖口沾着片暗红,借着月光看,像是没干的血。他脚步匆匆,还慌慌张张地往柴房跑,手里攥着个黑糊糊的东西,像是布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掉了似的。”
“她等李二进了柴房,才敢踮着脚绕到窗缝边,往屋里瞄了一眼。就见李二娘躺在地上,头发散得满脸都是,身上的蓝布衫皱巴巴的,一动不动。她当时心就凉了,知道人肯定没气了,吓得腿都软了,连手里的夹袄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没敢多待,抱着衣裳跌跌撞撞就往家跑,连继母的门都没敢进,便怕自己慌慌张张的模样被追问,更怕把这事说漏了嘴,被李二报复。直到前些天看见杂院挖出来三具遗骸,衙役把李二抓了起来,她才敢把藏在床底下木箱里的帕子和银钗拿出来,送到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