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柯亦听完苏倩元的话,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猫给它顺毛,他的目光便落在她泛白的唇色上,还有那双始终攥着裙摆的手,连说话时的声音都带着未平的颤意,显然是被林芙蓉的遭遇以及李二弑母的恶行搅得心神不宁,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了些。
他膝头的玳瑁猫不知何时蜷成了团,尾巴圈住爪子,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温热的身子贴着他的掌心,倒成了这凝重夜里唯一的暖意。
沈柯亦伸手,小心翼翼地把猫抱到旁边的石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瓷器,又顺手拿过旁边的薄布,盖在猫身上,虽然知道猫不喜欢这样,但还是怕它着凉,心里想着下次拿些旧衣服给猫搭个窝,然后才转过身看向苏倩元。
“你这模样,怕是今夜连闭眼都睡不安稳。”沈柯亦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外袍上沾着的猫毛,指尖扫过衣料上的暗纹,目光却飘向廊下挂着的烛台,那烛火在夜风里轻轻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忽明忽暗。
他沉吟片刻,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不如我们手谈一局?你素来懂棋,该知道棋局如局事,落子间辨得失,或许看着棋盘,你能看清前路该怎么走。”
苏倩元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烛光落在沈柯亦眼底,映出细碎的光,没有了平日里的调侃,只剩难得的认真。
她本以为沈柯亦会立刻分析证据,商议对策,却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议下棋,可看着他眼底的温和,心里那股翻涌的慌乱竟奇异地淡了些,指尖也慢慢松开了裙摆,点了点头:“好。”
沈柯亦转身往书房走,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笃笃”响,没一会儿就提着个乌木棋盒出来,盒身雕着缠枝莲纹,木纹里还泛着淡淡的木香,另一只手端着盏琉璃油灯,灯芯燃得正旺,玻璃罩里凝着薄薄的灯花。
他把棋盒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里面的黑白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上好的云南云子,黑子沉如墨,白子透如霜,拿在手里还带着些凉意。
两人相对而坐,沈柯亦执黑先行,指尖捏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盘右上角的星位,棋子与木盘相撞,发出“嗒”的轻响,清脆得打破了夜里的寂静,也像是敲在了苏倩元纷乱的心上。
苏倩元执白落子,指尖捏着棋子,指腹蹭过棋子光滑的表面,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远处的月色。
院里的海棠枝桠在月下映出斑驳的影子,脑子里却反复闪着林芙蓉递来的帕子,和带缺口的银钗,还有李二袖口的血迹,落子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放错位置。
沈柯亦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慢悠悠地跟着落子,偶尔还会抬手,指尖虚指棋盘某处,轻声提醒:“这里若走飞,可保左边一片棋活,但也别只顾着右边的劫,忘了这后路。”
在这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月色更浓了,把院墙染成了冷白色,烛台里的蜡烛也燃了大半,灯花积了不少,偶尔“噼啪”响一声。
苏倩元正盯着棋盘发呆,肚子忽然“咕噜”响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脸颊瞬间有些热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从苏府出来时只顾着赶路,连晚饭都忘了吃。
沈柯亦忍不住笑了,低低的笑声在夜里格外明朗,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倒是我疏忽了,你从苏府连夜过来,想来还没碰过晚饭。”
他起身,把桌上的油灯往苏倩元那边推了推,灯芯的暖意飘过来,驱散了些许夜寒:“你先看着棋盘,我去厨房煮碗面来,很快就好,不用等我。”
他也没等苏倩元开口推辞,便转身往厨房走去,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没了之前的凝重,连衣摆都跟着晃了晃。
苏倩元坐在石凳上,看着沈柯亦的背影消失在廊尽头,又低头看向棋盘,黑白棋子交错纵横,劫争与活棋在眼前铺开,纷乱的心绪竟真的平复了些。
不多时,厨房那边传来铁锅碰撞的轻响,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没过一会儿,淡淡的葱花香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混着面汤的鲜气,勾得人肚子更饿了。
石桌上的猫醒了,伸了个懒腰,轻轻“喵”了一声,凑到苏倩元手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没一会儿,沈柯亦端着个朱漆托盘走回来,托盘里放着一碗热面,粗瓷碗里,面条卧在清亮的汤里,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金黄的虾皮,还有个溏心荷包蛋,热气袅袅往上飘,裹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旁边还放着一碟炸得金黄的花生米,颗颗饱满,油光锃亮,外加一小碟酱黄瓜,脆生生的,还有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糕体雪白,还能看见里面的桂花碎。
“府里的下人这个时辰也都歇了,灶房也只剩些简单的食材,只能弄这些,你先将就吃点,垫下肚子。”他把托盘放在石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双干净的竹筷,递到苏倩元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面还热着,快吃吧,凉了汤就腻了,面就不好吃了。”
苏倩元接过筷子,指尖碰到粗瓷碗的边缘,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忽然就暖了。刚才那股压在心头的慌乱与沉重,仿佛都被这碗热面的香气,这夜里的暖意冲淡了些。她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才送进嘴里,面条筋道,清淡的汤底带着葱花的鲜带着些虾皮的咸,还有荷包蛋的香,竟比苏府大厨精心做的宴席还要合胃口些。
她吃得认真,连嘴角沾了点汤渍都没察觉,沈柯亦坐在对面,没再提棋盘上的劫争,也没提李二的证据,只偶尔夹两颗花生米,目光落在她吃面的模样上,眼神里满是温和,连眉头都渐渐舒展开了。
烛火还在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交叠着,倒比这深秋的夜色更添了几分暖意。石桌上的猫又蜷了回去,呼噜声混着吃面的轻响还伴随着烛火的“噼啪”声,成了这夜里最安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