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正烈,日头像个烧红的铜盆悬在头顶,烤得人头皮发昏。街头的青石板被晒得可以炒菜了,脚刚踩上去就烫得人直跺脚,连墙根下趴着的老狗都吐着舌头,懒得抬一下自个的眼皮。
唯有这块的茶寮还算热闹非凡,几桌汉子光着膀子喝茶,蒲扇摇得“呼呼”响,茶碗碰撞的脆响混着闲聊声,在燥热的空气里飘得老远。
忽然间,李二家的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有惊雷砸在地面,震得茶寮的木梁都跟着颤了颤,桌上的粗瓷碗碟“叮叮当当”跳个不停,有个汉子手里的茶碗没端稳,茶汤泼了满腿,烫得他“嘶”地倒抽冷气。
“啥动静?是山塌了还是地裂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茶寮老板,他攥着手里的账本跑出门,眯着眼往声音方向望去。
这一眼望过去,这整个人啊都定在了原地,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憋出一句:
“哎呀!我的娘哎!哈哈哈哈哈哈是李二家……李二家的房顶冒黑烟了!是着火了!欸,大伙儿快来看呀!”
这话像一坨狗屎投进人堆,让茶寮里的汉子们“哗啦”一下全涌了出来,挑着担子的货郎扔了肩上的担子就往那边跑,竹筐里的梨滚了一地也顾不上捡;巷口纳鞋底的妇人攥着针线跟在后头,针脚扎破了手指都没察觉。
“欸!这青天白日的,连个云影都没有,怎就李二家遭了雷劈?还着了这么大的火!”
跑在最前头的汉子忙扯着嗓子大声叫喊,声音里满是“惊惶失措”,可眼底却藏着点按捺不住的痛快。
街坊邻居们听见动静,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顺着他伸得笔直的胳膊望过去。原本聚在巷口纳凉的老人猛地坐直了身子,手里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那是李二家的三间青砖瓦房。这房子平日里在一众土坯房里格外扎眼,青砖墙砌得整整齐齐,瓦檐翘得老高,透着股说不出的气派。
可此刻,它早已没了往日的耀武扬威,整栋房子被滚滚浓烟严严实实地裹着,那烟黑中带黄,像一块沉重的幕布,从房顶一直垂到院门口。
房顶的瓦片在火舌的舔舐下“噼啪”作响,有的直接炸裂成好几块,带着火星子往下掉;有的被烧得变了形,蜷曲着从房檐滑落。
更多的火星子裹着焦黑的木屑往上蹿,一团团、一簇簇,像失控的萤火虫,借着风势越升越高,把原本透亮的半边天都熏得发暗。
连空气里原本燥热的风,都裹上了呛人的烟火气,刮到脸上时,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温度,还带着木头烧焦的糊味,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可不是嘛!刚我还在王家门口见着王老三,他刚给李氏磕完头出来,转头就出了这档子事!”
王老三听见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刺耳,心里急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猛地抬起手摆了摆,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又尖又哑:
“不是我!真不是我放的火!我就是路过,看见冒烟才停下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脚却不小心绊到了身后的石墩子,踉跄着差点摔倒。旁边有人立刻抓住这个细节起哄:
“哟,这是想跑啊?要是没鬼,你躲什么?”
这话像根刺扎进王老三心里,他慌忙站稳身子,又往前凑了凑,想把话说清楚,可越急越说不明白,嘴里的话颠三倒四:
“我没躲……我就是脚滑……我刚才就在那边,那边的老槐树下,还跟张大爷打了招呼呢!”
人群里立刻有人朝他喊:
“张大爷今早压根没出门!你编瞎话也不打个草稿!”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王老三的底气,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他还想再辩解,可嘴唇哆嗦着,半天只吐出“我……我……”两个字,原本涣散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慌乱和无措。
周围的议论声更响了,有人开始嚷嚷着要把他拦住,别让他跑了;还有人已经转身往大理寺的方向去,说要去叫人来问个清楚。
王老三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听着那些越来越难听的猜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整个人僵在原地,彻底没了辩解的力气。
他看着那熊熊火光,忽然“哈哈哈哈”笑出声,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连手里的锡箔都掉在了地上:
“天收了!这是天惩啊!李二那厮他干的那些缺德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雷劈得好!这火烧得好啊!哈哈哈哈哈,他的房子烧了就没人知道我的包子里真的放了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喊,周围的人也跟着反应过来,抄家伙的抄家伙,该报官的报官:
“这下好了,老天爷开眼,替他娘报仇了!”
“就是!这火劈得蹊跷!你瞧着——”
有人指着李二家隔壁的院子,“隔壁张屠户家的柴房就挨着李二家的墙,连片瓦都没燎着,偏生就烧了李二家这独一份!不是天惩是什么?是李文山和李氏的冤魂显灵了!”
议论声、感叹声、还有压抑不住的痛快笑声混在一起,没人想着去救火,也没人急着喊着报官。
街坊们就这么站在街边,或抄着手,或叉着腰,眼睁睁看着那座曾压得多少人喘不过气的宅院,在烈火里一点点塌下去,雕花的窗棂烧得蜷曲,青砖的院墙“轰隆”倒塌,连李二平日里用来欺压乡邻的那根枣木棍子,都在火里化为了灰烬。
风卷着烧焦的木头味飘过来,混着秋老虎的燥热,却没人觉得难闻。
那味道里,藏着多年的憋屈终于散去的轻松,藏着作恶者终遭报应的畅快,更藏着对那些冤死之人的告慰。
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亮堂堂的,有老人抹着眼泪笑,有人还拍着手喊,连趴在墙头上的孩子,都学着大人的模样叉着腰,大声地喊:
“烧得好!”
远处看着的是苏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