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风卷着黄沙,呼啸着拍打宫殿的窗棂,布帘被吹得哗啦哗啦地作响。
南荣蛮独自坐在案前,烛火在她坚毅的面容上跳跃。那封未拆的密信静静躺在案上,信纸边缘已被她攥得发皱。赴死的念头,早在三天前就扎进了心里,如今已生根发芽。
她的母王是南荣军的主将,宫人们私下常说,她的父亲自母王怀孕后便下落不明,因此她从小从母姓,在军营中长大。十四岁那年,她就跟着先王南征北战,在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了十余年。生死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可每当想起帐外那些战士们期待的眼神,她的心就像被针扎般疼痛。
我南荣蛮就一条命,若可以换陛下安心,没什么不值。她对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涩意,这些年来,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数都数不清,可我从未后悔过。只是…只是我那些将士,她们招谁惹谁了?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有的在战乱中失去了亲人,有的被夫家抛弃无处可去。这十年来,她们跟着我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却要因为朝堂上的猜忌就被连累着送了命…
帘子被轻轻掀开,她的贴身侍卫捧着一碗热汤走进来。
见她又对着密信发怔,侍卫忍不住劝道:南荣将军,您好几日没好好用膳了。这是刚熬好的参汤,您多少用些吧。苏二姑娘今早又派人传话,说宫里那位娘娘已经答应帮忙周旋,让咱们再耐心等等,说不定很快就会有转机。
南荣蛮抬手推开汤碗,摇了摇头:等?我们等得起吗?你可知道,昨日又传来消息,说兵部已经开始清查南荣军的粮饷了。每多等一日,将士们就多一分危险。她猛地站起身,铠甲碰撞发出铿锵声响,布满红血丝的眼里燃着怒火,陛下心里,从来只有权力和江山,早忘了这天下,也是我们这些将士提着脑袋打下来的!你可还记得去年边关之战?若不是南荣军死守三日,这江山早就易主了!这殿中的一砖一瓦,若是没有将士,谁人来护?如今他怕我南荣军势大,怕女子掌军坏了规矩,就任由旁人构陷,欲除之而后快!
侍卫低声回道:将军息怒...可是苏二姑娘特意嘱咐,说现在贸然行动反而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圈套?南荣蛮冷笑一声,就算明知是圈套,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受委屈!你可知道,今早我收到密报,说他们已经在暗中搜集所谓,要诬陷我们私通外敌!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我南荣蛮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背负!
侍卫低下头,不敢接话。她从小跟着南荣蛮,最清楚将军对先王的感念,对这片江山的赤诚。可如今这份赤诚,反倒成了被攻击的把柄。
我早就托人给宫里那位带了话。南荣蛮走到殿外,望着远处连绵的屋舍,声音软了些,我不求别的,只求她帮我传句话——南荣蛮从未叛变,南荣军也绝无反心。只要宫里、朝堂上还有人肯信我一句,我的将士们就能活下来。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剑柄上的缠枝纹——那是先王亲赐的宝剑,陪着她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南荣军的立足之地。南荣建军十余载,跟着先王从最艰难的岁月里杀出一片天。她的声音带着骄傲,也带着悲凉,咱们的军全是女子,要么是战乱中没了家人,要么是被夫家抛弃,是我把她们聚在一起,告诉她们,女子也能顶半边天。对我们来说,只要姐妹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南荣军,哪里都是家。
侍卫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将军,苏姑娘再三叮嘱,让您千万别冲动行事…她说朝中局势复杂,那些人正等着您自投罗网啊!
自投罗网?南荣蛮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失望与痛楚,我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历经大小战役数十场,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守护这片江山。原以为他只是生性谨慎,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昏聩的君王!被几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奸臣牵着鼻子走,连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都护不住!
她一拳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笔墨四溅:你可知道,昨日我收到密报,他们连南荣军的抚恤银两都要克扣!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家眷,往后要如何过活?南诏有我这样的将军,是他的福气!我南荣军这些年来为他平定四方,收复失地,可他偏要听信谗言,赶尽杀绝!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越祈陶府满门、三千将士,难道就这么白白送死?我不过是想为好友讨个公道,又不是让他非得给佩玖一个清白。我只是请求带兵去收复越祈,如今佩玖已死,越祈群龙无首,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啊!
侍卫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将军三思啊!若是您明日贸然进宫,恐怕正中他们下怀…
南荣蛮扶起侍卫,为她拭去眼泪,语气坚定:我意已决。明日一早,我就带着十二亲卫前往都城,当面跟陛下辩白。若是成了,不但能保住将士们,更能为枉死的将士讨回公道;若是不成…那只能算我眼拙,跟着一个无能的王!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我南荣蛮行事光明磊落,对得起先王托付,对得起我母王的谆谆教诲,自然也对得起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姐妹们!
她握紧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记住,若我明日未能归来,你务必带着我的令牌去找苏二姑娘。她自有安排,定能护你们周全。
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永不屈服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