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仿佛要将连日来的烦忧都揉散,让南荣将军在偏殿稍候片刻。朕…需要些时间思量。
王恭全躬身领命,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正要退下传旨时,皇帝又唤住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犹豫:
且慢。告诉南荣将军,皇帝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朕…会给她一个交代。让她稍安勿躁。
老奴明白。王恭全垂首应道。他微微抬眼,瞥见皇帝眉宇间深锁的愁绪,又很快垂下眼帘。
陛下可要先用些早膳?王恭全轻声问道,御膳房准备了燕窝粥,最是安神补气。
皇帝摆了摆手,龙袍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微微闪烁:不必了。你去传旨吧,记得...语气缓和些。
老奴遵旨。王恭全躬身退下,脚步轻缓地踏在光洁的金砖地上。行至殿门处,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独自立在窗前的皇帝。光影勾勒出帝王略显佝偻的背影,王恭全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转身没入殿外的晨雾中。
待这位内侍总管退出暖阁,皇帝独自踱步到窗前。他需要时间好好思量,该如何处置这个功高震主的女将军。南荣蛮战功赫赫不假,可如今朝中对她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但若真按那些大臣的意思处置,岂不是寒了远在边关将士们的心?
最让皇帝痛心的是,南荣蛮向来以治军严明着称,其麾下南荣军军纪之严谨,在整个南诏乃至周边诸国都享有盛名。可偏偏为了越祈陶家一案,她竟主动承认与陶家有私情,这无疑给了那些觊觎南荣军兵权之人可乘之机。
陛下,王恭全不知何时已回到暖阁,低声禀报,南荣将军已经候在偏殿了。另外…方才朝房传来消息,几位大臣正在商议联名上奏,要求严惩南荣将军。他们还提到…提到南荣将军与陶家的私情,说这是结党营私的铁证。
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倒是迫不及待。朕看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要的是南荣军的兵权!
早朝时辰将至,暖阁外已隐约传来大臣们等候觐见的动静。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沉思。
这一刻,他忽然很怀念年轻时那个杀伐决断的自己,那个面对再难的抉择也不会犹豫不决的自己。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在这错综复杂的朝局中权衡利弊。
陛下,王恭全轻声提醒,该上朝了。
皇帝缓缓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上。忽然,一个大臣急匆匆地求见,并且呈上一份联名奏折:陛下,南荣蛮她们拥兵自重,目无君上,若不严惩,恐生祸患啊!特别是她与陶家的私情,这分明就是结党营私的铁证!
接着,又一位老臣颤巍巍进言:老臣以为,南荣军功不可没,但军纪涣散也是事实。南荣将军既然自承与陶家有私,这就给了旁人攻击的口实。还请陛下圣裁。
皇帝沉默地听着,脸色愈发阴沉。这时他才发现,朝中大臣几乎全都倒戈一片,众口一词要让南荣蛮作为叛国的罪臣。他们各怀心思,有的忌惮南荣军势力,有的想借此打击政敌,更有人想要将南荣军收归己用。可朝中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这高高在上的天子一点点台阶下。
退朝后,皇帝独自在暖阁中踱步。王恭全奉茶时,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烦躁。这位内侍总管自小学的就是揣摩人心,虽然怀中揣着今早长公主托人送来的密信,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王恭全啊,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苍老,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南荣将军?这些年来,她为南诏立下赫赫战功,可如今朝中上下,竟无一人为她说话…她若不是为了陶家一案自曝私情,又何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王恭全垂手侍立,微微前倾的身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陛下,老奴是个愚钝的人,朝政大事一概不懂。但老奴侍奉陛下多年,知道您是天子,是这南诏江山唯一的主人。他缓步上前,执起玉壶斟了一杯新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面容,天子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在意他人看法?先帝在位时常对老奴说,为君者当断则断,过度的仁慈反而会酿成大祸。
皇帝接过茶盏,目光在蒸腾的水汽中微微闪动。他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在看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境:可是…先帝可曾说过,为君者该如何面对那些曾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南荣蛮她…毕竟救过朕的性命。更何况,她主动承认与陶家的私情,这份坦诚,反倒让朕…
王恭全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轻柔却坚定:陛下的性命关乎江山社稷,保护陛下本就是臣子本分。老奴斗胆说一句,这世上从来没有功高震主的臣子,只有…不知进退的臣子。南荣将军自曝私情,虽是坦诚,却也确实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皇帝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已经完全明亮的天色。
罢了…皇帝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朕是皇帝啊,好!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在诏书上疾书。墨迹未干,他便将诏书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苗渐渐吞噬了那些决定南荣蛮命运的字句。在跳动的火光中,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在皇帝看不到的殿柱阴影处,王恭全对着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悄无声息地靠近,待皇帝转身离去后,迅速用铜盆盖住了尚未完全燃尽的诏书。诏书只烧毁了一角,墨迹依然清晰可辨。
小太监利落地将那诏书迅速地卷起,藏入了袖中,对着总管王恭全微微颔首,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他的脚步轻捷地穿过重重宫廊,最终消失在通往深宫另一处的拐角。
王恭全依旧垂手立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