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蛮独自走着,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方才在御书房中,皇帝那句放手去做吧的允诺还在耳边回响,可她的心思却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夜风轻轻的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母亲将她唤到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
蛮娘,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做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二字。娘守护南诏这些年很开心,但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路。
十四岁的她仰头望着母亲,月光在母亲肩头洒下一层银辉:那母亲找到自己的路了吗?
宣武王微微一笑,将腰间佩剑缓缓解下,放在她手中:娘的路在前方,在更广阔的天地间。而你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她记得自己当时紧紧握住剑柄,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的温度:我会守护好南诏,就像母亲一样。
母亲轻轻摇头,伸手为她理了理鬓发,不是像我一样,而是要像你自己。记住,你的剑只能为你的心而挥。
这句话,她用了很多年才明白。
后来在边关的无数个夜晚,她常常独自坐在树上擦拭着这把剑。剑身上的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将军身为女子何必如此拼命?同袍们总是不解,以您的身份,大可在京城安享富贵。早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好吗?
她总是笑而不答,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剑刃,剑刃占上敌人的血多一些,再多一些,她就可以常回去看到南诏的盛世,她想要的太平。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黎明时分看到边境的炊烟袅袅升起,看到商队平安往来于关隘之间,看到孩童在城门口无忧无虑地嬉戏,那种从心底涌上的满足,是任何富贵都无法替代的。
陶元知生前最后一个夜晚,曾在她帐中问道:舍弃锦衣玉食,在苦寒之地坚守,真的值得吗?
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当你真心想做一件事时,从来不会问值不值得。就像佩玖你明明也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却偏要为了越祈百姓奔走呼号。
陶元知闻言笑了:看来我们都选择了最难走的路。
如今,皇帝终于准她出征越祈、浪穹。这条路,她走得却是毫不犹豫。
她停下脚步,最后望了一眼南诏京城的万家灯火。那些闪烁的烛火,就像边关夜空的星辰,每一盏都在诉说着一个等待的故事。
母亲,她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柄上的纹路,你说得对极了,我的剑只为我的心而挥。
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她想起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宣武王留下一封家书便独自云游四海。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蛮娘,这个家交给你了。记住,你永远是南诏的骄傲。
从那以后,她便一人掌家。偌大的王府,空荡荡的院落,只有她一个人。好在宣武王每年年关都会回来一趟,带着各地的见闻和礼物。
娘,您这次去了哪里?记得去年除夕,她一边为母亲斟酒一边问。
去了东海之滨,宣武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里的渔民会唱一种很古老的渔歌。等下次回来,娘教你。
可是今年年关,母亲没有回来。只托人捎来一封信:蛮娘,边关局势紧张,娘在东海为你祈福。
她收起思绪,望向远方。其实她并不孤单。她有南荣军,有那些誓死相随的将士们。后来还遇到了佩玖、昭乐、无忧这些知己。
南荣将军,记忆中佩玖总是笑得灿烂阳光,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一起去浪穹看雪可好?
她当时应得干脆,不仅要看雪,还要在雪地里煮酒论剑。
可惜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了。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佩玖,来日夏至,越祈将不复存在。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她抬头望向星空,声音轻得像是在许愿:希望人死后在天上真的可以看到。
转身走向军营时,铠甲在夜色中发出沉稳的声响,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值夜的士兵见到她,立即挺直脊背:将军!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走得无怨无悔。
校场上,万千将士整齐列队。南荣蛮登上点将台,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容。这里不仅有女兵,还有她们的家人——白发苍苍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兵,稚气未脱却已握紧长枪的少年,还有那些在战火中失去至亲、却选择继续战斗的勇士。
一位独臂老兵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将军!我这条命是南荣军给的,今日愿为先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紧接着喊道:将军,我全家都死在越祈人刀下,请让我上阵杀敌!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请战声:
将军,我愿为前锋!
让我去!我要为姐姐报仇!
南荣军必胜!
南荣蛮抬手,校场瞬间安静。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失去了至亲。但是在这里,你们有彼此!南荣军就是你们的家,身边的同袍就是你们的家人!
她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越祈方向:明日,我们要让越祈人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要让那些逝去的英灵得以安息!这一战,我们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震天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南荣蛮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将士,心中涌起无限豪情。这些失去至亲却依然坚强的人,这些把彼此当作唯一依靠的人,这些愿意背对背并肩作战的人——正是他们,让南荣军成为了战无不胜的铁军!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明日卯时,拔营出征!此战,我们要让南荣军的战旗,插遍越祈、浪穹的每一个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