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闭目养神了片刻,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当她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找。死要见尸,佩玖如今人都没了,连个尸首都不能善终吗?她走到紫檀木书案前,提笔蘸墨,在洒金笺上疾书写下数行,你现在就去递帖子,请各大商会的话事人,午后过府一叙。就说...苏家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要与他们相商。
春喜躬身应下,却又迟疑道,那长公主那边...
宫里那边自然也是要递帖子。苏倩元笔下不停,语气意味深长,长公主殿下病了这些时日,吃了这么久咱们家的药,总该见好了吧。若是实在治不好...她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咱们也该讨些利息了。有些戏,演得太久就该收场了。
春喜领命而去,苏倩元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午后,苏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各大商会的话事人相继而至,又在夕阳西下时分悄然离去。
令人惊奇的是,就在这些人离开苏府后,市场粮价竟在当天就比行情低了三分,市面上突然多出了大量优质的米面蔬菜,引得南诏百姓争相抢购。
一时之间市井间议论纷纷,升斗小民无不猜测这次会谈的内容,却无人知晓其中玄机。
而此时,苏瑾书房内,父女二人相对而坐。烛火摇曳,映照得苏倩元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苏瑾则紧握双拳,指节泛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父亲早就知道了,为何不阻止?苏倩元终于开口,声音因压抑而微微发颤,我们之间究竟是父女,还是君臣?为何一再阻止我?仅是为了句为我好
苏瑾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昭乐,朝堂之事波谲云诡,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为父这是……
包括眼睁睁看着南荣军粮草断绝?包括明知陶家的死因可疑却置之不理?苏倩元猛地站起,袖中一封信笺滑落在地,父亲可知,南荣将军昨日来信,字迹虚浮,墨迹斑驳,分明是负伤后勉力书写。这就是您所谓的为我好?我的好友一个死后尸骨无存,另外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却要忍饥挨饿?
苏瑾看着地上的信笺,神色骤变,俯身拾起时指尖微颤:这信...从何而来?军中信件理应经过兵部……
自然是飞鸽传书。苏倩元语气冷峻,南荣将军与我自有联络的渠道。
你还与朝中其他官员有联系?苏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苏倩元坦然相对,父亲教导过,为官者当以民生为重。如今前线将士饥寒交迫,百姓为粮价所苦,女儿岂能坐视不理?
她转身面向祠堂方向,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深深一躬,抬起头时眼中却毫无悔意:女儿在此反省,却始终不觉有错。官员顾民生,商家谋利益,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与此同时,北疆军营中,南荣蛮正望着刚刚运抵的粮草出神。暮色四合,粮车在营火映照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些粮食,是用黎如意留下的那些首饰典当所得换来的。
将军,这些粮草够全军三日之用。副将上前回禀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末将清点过了,足足三十石粮食。没想到那些首饰竟能换来这么多……
南荣蛮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轻轻抚过那个已经空了的木盒。盒内锦缎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主人那段被囚于金笼的岁月。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不怪前越祈王想要有重来一次的资本,越祈的确资源颇丰。难怪当年蒙舍不惜以太子求娶越祈公主,也要与越祈结为姻亲之好。她望着远方蒙舍的方向,眼神深邃,幸好我与沈将军先一步攻下蒙舍,断了越祈这条臂膀,不然……她顿了顿,将未尽之语咽回喉中,罢了,所幸如今南诏是胜利者。只是这一小盒首饰,竟能换来一车粮食,实在令人唏嘘。
她的眼神复杂难言,在跳动的火光中明明灭灭。那些曾经在宫灯下流光溢彩的首饰,那些点缀过一个女子最美年华的珠钗步摇,如今却化作将士们果腹的粮食。这命运的转折,让人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真是可笑啊……她终于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几支发钗、几对步摇,就能抵过平民百姓一年的口粮,就能让这支数百人的突袭小队吃上三天。她握紧木盒,更可笑的是,此刻竟生出如此卑劣的念头——幸好有这些首饰,否则将士们又只能啃食那些用树皮泥土做成的了。你可记得之前断粮时,将士们腹痛如绞的模样?
副将沉默片刻,轻声道:将军不必自责,这都是为了将士们……若非将军当机立断,只怕现在……
为了将士们?南荣蛮苦笑一声,可你可知道,以我堂堂将军的月俸,想要赎回这些遗物,怕是还得攒上数年。到时候……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几分难言的涩意,怕是还得找昭乐借钱才行。想想真是讽刺,我南荣蛮纵横沙场多年,如今却不问自取拿一个女子的遗物。
夜风卷起营地的尘土,远处传来士兵们领到粮食后的欢呼声。南荣蛮闭上眼,此刻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将军打胜战为己任,至于作为圣贤人的教导,等赢了再说吧。至于修养什么的,在战场上不值一提,人都杀了这么多,也不在意不问自取是为偷了,等自己死后下地狱在与那阎罗争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