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烛火将段凌风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正如他此刻纷乱如麻的心绪。御书房中隆多那冰冷怀疑的目光和近乎勒索的要求,依旧在他脑中盘旋。
他,南诏国大皇子,曾意气风发地护送皇妹前来联姻,意图借此联盟,左右逢源,让南诏在两大强国之间谋得最大的生存空间。那枚意外出现的“木制惊雷子”,更是让他看到了攫取力量的曙光。
可如今,曙光未现,深渊已临。
楚倾云!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她用一个空木壳,就将他和西云的工匠耍得团团转,耗费无数,最后只换来一场空和隆多的猜忌。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段——大将军岩罕被其火枪手阵前射杀,三万大军灰飞烟灭;副将墓罕被擒,饿得形销骨立后又像送瘟神一样放回来,这哪里是报信?分明是杀人诛心,是对西云国力与尊严最极致的羞辱!
隆多在此绝境下,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死死咬住了他这个“盟友”,要求南诏出兵、借道。
段凌风走到案前,铺开信纸,手中的笔重若千斤。他必须将这里地狱般的现实,告知父皇。
“儿臣凌风,百拜泣告父皇陛下:”
开篇,他便用上了极其沉重的语气。
“西云天倾,铁牛岭一役,岩罕大将军阵亡,三万精锐尽丧。楚倾云火器之利,已非人力可敌。其后更纵副将墓罕归来,形如枯槁,言语惊惶,西云举国士气已堕。隆多皇帝方寸大乱,困兽犹斗,今以盟约相逼,强令我南诏出兵助战,并开放边境三城通道。”
写到此处,段凌风只觉口中苦涩无比。他深吸一口气,笔锋转向了南诏自身那难以启齿的困境:
“然,父皇明鉴万里,我南诏岂敢轻举妄动?”
“那楚倾云奸猾似鬼,狠毒如蝎。她以五十年矿山开采为约,行驻军监视之实。我国境之内,矿区周遭,皆有大周精锐虎视。此非合作,实为枷锁!我南诏咽喉,已被她一手扼住!”
他的笔迹因为激动而略显潦草:
“此时若应隆多之请,发兵助西云,无异于引火烧身。楚倾云必视我南诏背约,驻扎于矿区之大周军马,顷刻间便可化为利刃,直插我腹心之地!我国内空虚,何以抵挡?届时恐非损兵折将,而是……而是有灭顶之危,国祚动摇之祸啊!”
他清晰地将最可怕的后果摆在了父皇面前。南诏不是不想帮,而是不敢帮,自身难保!
“隆多为求自救,已不顾我南诏死活。然,若直接回绝,西云羞怒之下,联盟立破,隆多迁怒于我,边境必生事端。我南诏将陷入西云怨怒、大周胁迫之两难绝境,进退维谷,左右皆敌!”
最后,他将这无解的难题,与深沉的无力感一同寄向远方:
“儿臣无能,身陷此局,左为悬崖,右为深渊。一步行差踏错,便恐为国家招致滔天大祸。不敢妄断,唯有将此间危局,据实以陈。是虚与委蛇拖延西云?还是壮士断腕早做准备?伏乞父皇圣意独断,为南诏谋一生路。儿臣在此,心如油煎,唯待圣谕!”
“不肖儿凌风,顿首再拜!”
信写完了,段凌风感到一阵虚脱。这封信里,没有了他个人的荣辱,只剩下一个皇子对国家危亡的深切忧惧。他叫来心腹暗卫,以最紧急的渠道将信送出。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西云皇宫的焦躁,铁牛岭上的森严壁垒,以及南诏境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大周驻军。
楚倾云不仅用武力击败了西云,更用权谋扼住了南诏。这一局,她和背后的大周,已占尽先机。南诏这把刀,不仅借不出去,反而可能伤及自身。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他那远在南诏深宫的父皇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