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云王都,暗流汹涌。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并非所有人都甘心随着隆多父子这艘破船一同沉没。
御史大夫沈砚,便是其中一个异数。
他年近五十,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与这末世惶惶氛围格格不入的清醒与决绝。他出身清流,素来以刚正敢言着称,曾多次因直谏触怒隆多,若非他家族清誉卓着且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恐怕早已被贬黜甚至下狱。也正因他与隆多素来不睦,在此刻反倒少了许多顾虑。
深夜,沈府书房内,烛火通明。沈砚与几位志同道合、同样忧心国事的官员密会于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不能再等了!”沈砚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作响,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之音,“如今王都内外,怨声载道,民心尽失!军中士气涣散,贵族各怀鬼胎!陛下却还困守宫中,指望南诏那早已不可能来援的救兵,甚至……甚至还存着玉石俱焚的妄想!这是要将我西云数百万军民,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一位官员面露难色:“沈公,我等皆知局势危殆,可……劝陛下投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诛九族?”沈砚冷笑一声,眼中尽是悲凉,“若等大周火器营兵临城下,以楚倾云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待城破之日,你我,乃至这满城勋贵,又有几人能活?届时死的,又何止九族!那是国破家亡,血流成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死寂的夜空,语气转为一种带着向往的沉凝:“你们可知,我半年前曾奉命秘密考察过如今的西州?”
众人一愣。
沈砚回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里,原本是比我们西云更为苦寒贫瘠的西戎!可如今呢?楚倾云推广的所谓‘土豆’、‘玉米’,亩产是我西云稻麦的数倍!她改良水利,修建道路,开设互市……曾经的西戎牧民,如今仓有余粮,市有百货,孩童皆可入学蒙读!其繁荣安定,远超我西云腹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与大国抗衡,争的是什么?是隆多陛下的皇位?还是乌蒙太子的储君之位?不!我们该争的,是百姓的温饱,是社稷的安宁,是传承不绝的文明!若归顺大周,能让我西云子民也如西州百姓一般,远离战火,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一条更好的路吗?这难道不是我们为人臣者,该为百姓争的‘大利’吗?”
“可是,大周要求陛下和太子……”另一人迟疑道。
“正是只要他二人!”沈砚斩钉截铁,“此乃楚倾云的高明之处,也是我西云的一线生机!她用此举分化我等,明明白白告诉西云上下,她针对的只是挑起战端的隆多父子,而非西云国人与我等臣工!这是给我们机会!”
他环视在场众人,目光灼灼:“我意已决,明日早朝,便上奏陛下,陈明利害,力主……归顺大周,迎宸王与天工夫人入主西云,以保全城百姓,延续国祚文明!”
“沈公!此乃死谏啊!”众人惊呼。
沈砚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笑容:“若能以我沈砚一人之头,换得西云百万生灵免遭涂炭,换得西云之地能如西州般重获新生,沈某……死得其所!”
次日清晨,西云皇宫,金殿之上。
在一片愁云惨淡和诡异的寂静中,御史大夫沈砚手持玉笏,昂然出列,在隆多那愈发阴鸷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那石破天惊、震动朝野的谏言。
“……陛下!战无胜算,守无余粮,民心已背,军心已散!为大西云国祚延续,为百万黎民性命计,臣泣血叩请陛下……为苍生念,罢兵归周!此非屈辱,实为新生之道啊陛下!”
话音未落,整个朝堂鸦雀无声,随即,便是隆多暴怒如雷霆的咆哮!
“沈砚!你竟敢妄言投降,乱我军心!朕看你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