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的生活平静得近乎凝滞。瑖彩蝶(灵犀公主)的身体在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五个多月的孕肚已然明显,她时常穿着宽松的棉袍,在仆妇的陪伴下于庄内缓慢散步。冰雪消融处,偶尔能见到一点倔强的绿意,这让她死寂的心湖,也似乎泛起些微涟漪。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感受着腹中胎儿的活动,那股想要将其剥离的强烈念头仍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这孩子是耻辱的烙印,是那段不堪回首过往的证明。
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向兄长提起:“哥……这个孩子,我终究是……不想要。留下他,我每每想起,都如同针扎。”
段凌风(瑖牧)心中猛地一紧。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妹妹身边,语气是刻意放缓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彩蝶,莫要说傻话。此事,绝不可为。”
他看着妹妹苍白而执拗的脸,心中那个冰冷的原因几乎要冲口而出——乌蒙未死,且下落不明。若他日乌蒙寻来报复,你腹中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孩子,便是我们手中或许能保命的唯一筹码! 这话太残忍,他绝不能对妹妹说。
他只能换一种方式,将利害关系导向妹妹自身:“你如今身体刚刚好转,大夫再三叮嘱,需好生将养。若强行……不仅极险,更会大伤元气,甚至可能……终生不能再有子嗣。彩蝶,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赌上自己后半生的康健,值得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至于这孩子,你若实在不喜,生下来后,便记在我的名下,由我抚养。你依旧是自由的,将来若遇良人……”
“别说了!”灵犀打断他,兄长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试图用冷漠包裹的恐惧。她确实怕,怕那未知的风险,更怕彻底失去作为一个完整女人的可能。她沉默良久,终是颓然地低下头,抚着肚子,不再言语。
自那日后,她似乎真的想通了,或者说,是认命了。她不再抗拒,开始主动配合调理,散步的时间也更长了,甚至偶尔会向仆妇询问些育儿的事宜。她的脸色渐渐红润,眼神虽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却少了那份寻死的决绝。
妹妹这边暂时稳住,段凌风自己的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腾。
他如今出门需得小心乔装,贴上胡须,改变走路的姿态,混入市井之间,才能小心翼翼地探听一些东煌朝野的消息。他手握巨资,暗藏势力,本可有所作为,但几次与楚倾云、裴衔交锋的惨败,以及最后父皇那毫不留情的“清理门户”,像两道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的手脚和雄心。
他有时会看着庄园里忙碌的仆役,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平凡村落,会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或许,就这样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平安终老,也不错?至少,能护得妹妹和她孩子的周全。那种步步惊心、算尽机关的日子,他确实有些倦了。
然而,这种念头往往只是一闪而过。每当夜深人静,他独坐书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股属于南诏大皇子、属于段凌风的骄傲与不甘,便会啃噬着他的心。他熟读经史,通晓权谋,自认文韬武略不输于人,难道真要在这乡野之地,籍籍无名地了此残生?
他不甘心。
楚倾云、裴衔……他们如今越是风光,就越是映衬得他的落魄。父皇的绝情,更是斩断了他最后的退路。他如今只剩下东煌这一方天地可以筹谋。
“伺机而动……”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是的,他需要的是耐心,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东煌朝堂并非铁板一块,权贵之间亦有倾轧。他手中的钱财和人脉,就是他的武器。他不能急,不能像从前那样贸然出手。他必须像最狡猾的猎人,潜伏在暗处,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平凡与野心,在他心中激烈地拉锯。最终,那点不甘的火星,终究还是点燃了深埋的野草。他无法真正归于平凡,他的才能,他的血脉,都不允许他就此沉寂。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缓缓写下了几个东煌朝臣的名字。年节过后,该去“拜访”了。这一次,他必须更谨慎,更隐忍,也更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