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宸王府内院却灯火温然。楚倾云将影唤到自己房中,摒退了左右。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春夜的微寒。
影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衣,身姿笔挺地站在房中,如同静默的影子,只是看向楚倾云的眼神里,带着属下对主上、以及更深一层如同家人般的关切。
“影,坐。”楚倾云指了指身旁的绣墩。
影微微迟疑,还是依言坐下,姿态却依旧恭敬。
楚倾云看着她,目光柔和,开门见山:“今日回府路上,我看玄风那小子,还是总围着你打转。”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影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天气,只平淡应道:“小姐,玄风侍卫只是性子活泼些。”
楚倾云轻笑摇头,不再绕弯子:“影,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从未将你视作寻常护卫。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想法。玄风此人,你是如何看的?”
影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忠诚:“小姐,我的命是楚老将军从边境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这一身武功,也是老将军耗费心血送去学的。老将军将我派到小姐身边时说过,我的命,从那时起就是小姐的。保护小姐,听从小姐号令,便是影存在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影别无他想。”
这番话她说得平静无波,却字字沉重,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骨血里。
楚倾云心中震动,一股暖流与酸涩交织涌上心头。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影放在膝上、微微攥紧的手。那手并不细腻,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冰凉而有力。
“影,”楚倾云的声音异常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救你,教你本事,绝不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没有自我、只为他人而活的工具。他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出自己的样子。他将你送到我身边,是信任你能护我周全,但更重要的是,他将你视作可以托付、可以信任的晚辈。”
她紧了紧握着的手,目光恳切地看着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姐妹,是家人。我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幸福。你希望我好,这份心意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也同样,甚至更强烈地希望你能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能有人知冷知热,能体会寻常夫妻的温情,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牵挂和喜悦。这不是背叛,也不是失职,这是你应得的。”
影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被楚倾云握住的手指尖轻轻颤动。楚倾云的话像一把温柔却锋利的凿子,试图敲开她冰封多年的心壳。家人?姐妹?幸福?这些词汇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她从不敢奢望。
“玄风那人,虽然有时候毛躁了些,但心地纯善,耿直忠诚,是可信之人。”楚倾云继续道,“我并非要你立刻接受他,只是希望你能试着……为自己考虑一次。若你对他并无半分好感,我绝不会让他再打扰你。但若你心中……并非全无波澜,又何苦将自己禁锢在‘影子’的身份里,拒绝可能的温暖呢?”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影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长久以来坚守的信条与楚倾云描绘的那番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图景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许久,她才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哽咽,回道:“小姐……的话,影……记下了。”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对楚倾云而言,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好,”楚倾云拍了拍她的手,不再逼迫,“夜深了,去歇息吧。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后盾和归处。”
影站起身,深深看了楚倾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句:“小姐也请早些安歇。”然后,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僵硬,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一丝微茫的亮光。
楚倾云看着关上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又微微一笑。她知道,有些种子,一旦播下,终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