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师傅的琴房总飘着股松木香。晨光透过糊着毛边纸的窗棂,落在靠墙摆着的三架马头琴上,琴身的胡桃木纹理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琴弦上还缠着去年冬天从草原带来的干草——那是他每次拉《万马奔腾》时,总说能“拉出草原风”的小物件。 这天清晨,琴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股少年人的朝气。三个穿着蓝色职校校服的孩子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介绍信,眼神里藏着紧张和期待。个子最高的男孩叫阿哲,是班长,率先开口:“蒙师傅,我们是县职校的,想来跟您学马头琴。” 蒙师傅放下手里正在擦拭的琴弓,抬头看向他们。他今年六十二岁,鬓角染着霜,可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打量着三个孩子:阿哲肩膀宽,手型稳,适合握弓;扎着马尾的女孩叫小冉,指尖纤细,眼神专注,看琴的样子带着股痴迷;最矮的男孩叫小宇,虽然腼腆得不敢抬头,可耳朵一直朝着琴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们知道学马头琴要吃多少苦吗?”蒙师傅拿起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每天至少四个小时,手指要磨出茧子,胳膊要酸到抬不起来,还得听得懂草原的故事——这琴不是木头做的,是装着风、装着马、装着祖辈的话的。”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怕!”小冉还举起手,露出掌心刚因为练吉他磨出的薄茧,“师傅,我以前学过吉他,知道练琴要坚持,我们想把马头琴学好,以后教更多人。” 蒙师傅的心里突然软了。他守着这门手艺快四十年,年轻时走街串巷教琴,后来学生越来越少,琴房里只剩他一个人的声音。现在看着这三个眼里有光的孩子,他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攥着琴弓,对着草原的方向,一遍遍地练。 “行,那我就收了你们。”蒙师傅把琴房中央的蒲团摆好,“先从握弓开始。”他拿起自己用了二十年的旧琴弓,递给阿哲:“拇指要抵在弓杆内侧,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上面,无名指和小指别用力,像握着一只刚孵出的小鸟,既要抓牢,又不能捏疼它。” 阿哲试着握了几次,手指总不自觉地绷紧,琴弓在手里直打滑。蒙师傅走过去,从背后握住他的手,一点点调整姿势:“放松,你是在跟琴说话,不是跟它较劲。”他的掌心带着松木香,温度透过校服袖子传过来,阿哲慢慢放松了手指,琴弓终于稳了。 小冉和小宇也跟着学,小宇的手小,握弓时总够不到最舒服的位置,蒙师傅就找了块软布,缠在弓杆末端,让他能刚好握住;小冉学得快,可拉空弦时总控制不好力度,声音忽大忽小,蒙师傅就给她找了个空酒壶,让她对着壶口拉,“听着壶里的回声,就知道力度匀不匀了”。 从那天起,琴房里每天都飘着马头琴的声音。早上七点,三个孩子准时到,先帮蒙师傅打扫琴房,把每架琴都擦得锃亮;八点开始练琴,先拉半小时空弦,再练指法,中午吃了蒙师傅煮的奶茶和奶豆腐,下午继续练,一直到十二点才离开。 刚开始的一周,孩子们都吃了不少苦。阿哲的虎口磨出了红印,每次握弓都疼得皱眉,可他没说过一句放弃,只是晚上回去用热水泡手,第二天照样准时来;小冉的指尖起了茧子,按弦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听到蒙师傅讲《嘎达梅林》的故事,说“马头琴的声音里要装着英雄的气”,她又咬着牙继续练;小宇最腼腆,可练琴最专注,有时候蒙师傅出去办事,他能对着琴弦练一下午,连饭都忘了吃。 蒙师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把自己年轻时用的护指套找出来,分给三个孩子;每天早上都提前煮好奶茶,放凉了给他们装在保温杯里;晚上孩子们走后,他还会坐在琴房里,对着他们白天练过的曲子,再拉一遍,琢磨着第二天怎么教才能更明白。 一周后,孩子们的进步让蒙师傅惊喜。阿哲能稳稳地拉完《草原晨曲》的前半段,弓法匀得像草原的风;小冉的指法越来越灵活,能准确地找到每一个音位,拉出来的声音软得像晨雾;小宇虽然话少,可已经能跟着蒙师傅的节奏,一起拉《鸿雁》的调子,声音里带着股少年人的清澈。 这天下午,县文化馆的人来琴房调研,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马头琴的声音。是《万马奔腾》的片段,虽然还带着点生涩,可节奏稳,力度也够,能听出拉琴人的认真。推开门一看,阿哲握着弓,小冉和小宇坐在旁边,蒙师傅站在中间,手把手地纠正他们的姿势,阳光落在四个人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边。 “蒙师傅,您这徒弟教得真好!”文化馆的人笑着说,“才一周,就能拉成这样,以后肯定能成气候。” 蒙师傅笑着摆手,眼里却藏不住欣慰:“不是我教得好,是孩子们肯用功。每天四个小时,从不偷懒,这手艺啊,就怕认真。” 阿哲放下琴弓,挠了挠头:“师傅,是您教得细,还跟我们讲那么多草原的故事,我们现在拉琴,总觉得能看到草原上的马在跑,风在吹。” 小冉也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画,是她昨天练琴时画的:画面上是琴房的窗户,窗外是草原,三个孩子坐在蒲团上拉马头琴,蒙师傅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琴弓。“师傅,等我们学好了,就跟您一起去草原拉琴,让更多人听到马头琴的声音。” 蒙师傅接过画,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的琴,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师傅也是这样教他,说“马头琴不是一个人的手艺,是一辈辈传下来的”。现在看着这三个孩子,他知道,这手艺不会断了,草原的声音,会跟着这些少年人的琴弓,一直传下去。 夕阳西下时,琴房的声音还没停。三个孩子坐在蒲团上,一起拉着《鸿雁》,蒙师傅坐在旁边,闭上眼睛,跟着节奏轻轻点头。琴声飘出琴房,落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落在墙根的干草上,也落在三个少年人的心里——那里,正悄悄种下一片草原,藏着对马头琴最纯粹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