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合纵连横与“简在帝心”所带来的势能,并未让他放松对永丰仓案的追查。
他深知,这才是检验他能否在京城真正立足的试金石,也是他一切“建设”工作的基石——若连一个仓廪积案都无法厘清,所谓的革新宏图不过是空中楼阁。
冯骥默许他在漕司系统内查阅边缘文书,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
陈恪让沈括带领几名信得过的书办,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漕粮运单、沿途闸口记录、以及往年与永丰仓交接的文牍副本之中。
这些文书大多琐碎、零散,且因年代久远或不受重视,保存状况不佳,但或许正因如此,才可能未被系统性地篡改或销毁。
与此同时,苏十三的人则利用京城三教九流的关系,继续暗中探访那位神秘的“监仓刘”,以及任何可能与丙辰年永丰仓入库事宜相关的旧吏、仓工乃至已离职的书办。
时间在紧张的明暗双线调查中流逝。
漕运新章的效果日益显着,陈恪在实务派官员中的声望稳步提升,与杨廷渊一系的联系也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
朝堂之上,关于盐政改革的讨论渐渐增多,陈恪那“票盐法试点”的思路,虽未成为主流,却也吸引了不少关注,不再被视为无稽之谈。
然而,永丰仓案却仿佛陷入了泥沼。
户部与仓场衙门对调阅原始单据的要求,依旧以各种理由拖延。
赵文康告病之后便深居简出,难以接触。
那个“监仓刘”更是如同人间蒸发,苏十三排查了多个姓刘的旧日仓官、胥吏,皆非目标。
就在陈恪几乎要认为这条线索也将中断之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深夜,陈恪仍在值房内梳理沈括新送来的几份可疑的漕运损耗记录,试图找到与永丰仓入库数据的矛盾点。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噼啪。
忽然,窗棂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若非陈恪心神专注,几乎难以察觉。
他心中一凛,放下笔,沉声问道:
“谁?”
窗外无人应答,却见窗纸被捅破一个小洞,一枚用油纸包裹、仿佛石子般的小物件被丢了进来,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陈恪立刻起身,吹熄蜡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警惕地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后,才迅速拾起那油纸包。
回到案后,重新点亮灯烛。
油纸包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黄铜印章,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印钮磨损严重,刻着一个模糊的“丙”字。
印章下,还压着一小卷纸条。
陈恪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
“丙辰秋,永丰仓,甲字廒,监仓副使刘宏,押运官周旺。”
字迹与之前王伯传递消息的那卷丝绸上的字迹,截然不同!
显然来自另一个信息源。
陈恪的心脏猛地一跳!
监仓副使刘宏!
终于找到了具体的名字!
还有押运官周旺!
他立刻拿起那枚小小的“丙”字印章,对着灯光仔细查看。
印章做工粗糙,像是民间私刻,但那个“丙”字,却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沈括之前调查隆昌号时,曾发现其与永丰仓的隐秘关联中,也出现过代表某种批次或编号的“丙”字!
这枚印章,莫非是某种信物?
或者是私下交易中用于核验的标记?
他顾不上细想这枚印章和纸条的来源,立刻将沈括和苏十三秘密召来。
“刘宏,周旺……”
苏十三看着纸条,眼中精光一闪,
“大人,我这就去查这两个人的下落!只要人还在世,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出来!”
沈括则拿起那枚印章,仔细端详后,肯定地说:
“大人,这印章的铜质和磨损程度,与市面上一些私下往来使用的暗记相符。这个‘丙’字,与隆昌号账目中那个隐秘的‘丙’字标记,在笔划走势上,有七分相似!极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或代表同一批货物、同一伙人!”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隆昌号的资金流向、赵文康的可疑行为、永丰仓的入库疑云、以及现在出现的监仓副使刘宏、押运官周旺和这枚关键的“丙”字印章……一张模糊但逐渐清晰的网络,开始显现。
“立刻去查!”
陈恪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下令,
“十三,全力追查刘宏、周旺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括,你继续深挖所有与‘丙’字标记相关的信息,无论是隆昌号,还是漕运文书,甚至是市面上的流言蜚语,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
两人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陈恪独自坐在值房内,手中摩挲着那枚冰凉的“丙”字印章。
这枚突如其来的印章和纸条,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凿开了一个微小的孔洞,透进了一丝至关重要的光亮。
他不知道这信息来自何方神圣,是敌是友,是故布疑阵还是真心相助。
但这无疑是他调查此案以来,获得的最具体、最直接的线索!
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枚小小的印章,或许就是即将在京海掀起滔天巨浪的那最初的一丝微风。
陈恪知道,最后的决战,或许不远了。
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这股微风演变成风暴之前,掌握足够的证据,将这铁幕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