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余温尚在,次日清晨,陈恪便召集了一次不同以往的会议。
地点仍在二堂,但参与人员却精简了许多。
除了陈恪与周淳外,只有户房的李三、刑房一位素以记录详实着称的老书吏,以及那两名在清河乡被打伤、伤势稍轻后便主动要求与会的年轻学子。
堂内的布置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几张案几被拼凑在一起,众人围坐,不再是泾渭分明的上下尊卑。
案上铺开了清河乡的舆图、初步清丈的记录、以及周淳整理的关于赵家情况的札记。
今日不拘常礼,我等便如幕府参详军事,共议这清河乡后续之事。
陈恪开门见山,定下了基调。
他深知,经过前番风波,仅靠他与周淳两人之力终究有限,必须将更多可靠、有潜力的人吸纳进来,形成一个有战斗力的核心小组。
周淳首先将清河乡之行的详细经过,尤其是赵家内部赵贵一系与主支赵蟠的矛盾、清丈中发现的田亩隐匿疑点、以及赵蟠反应如此激烈的深层原因,再次条分缕析地阐述了一遍。
他的叙述比昨夜更加系统,辅以舆图和记录,让在座众人对清河乡的复杂局面有了清晰的认识。
“诸位都听到了”,
陈恪环视一圈,
“赵家这块骨头不好啃,但我们必须啃下来。”
“这不仅关乎清河乡一地的赋税公平,更关乎我县衙新政能否推行,威信能否树立。都说说看,有何见解?”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那两名脸上还带着伤痕的学子。
其中一人名叫韩振,家境贫寒,性格却颇为刚毅,他忍着胳膊的疼痛,拱手道:
“大人,周主簿,学生以为,赵家外强中干!”
那赵蟠看似凶悍,实则色厉内荏。
“若其真有十足把握,昨日便不该轻易退去,我等当趁其内部人心不稳,继续施压。”
另一名学子张谦补充道:
“韩兄所言极是,学生观察,赵家庄客虽众,但多为乌合之众,见官府动真格,便露怯意。”
“或可加大宣传,将清丈之策、朝廷法度,以及赵家阻挠之下场,广而告之,动摇其依附庄户之心。”
“两位学子虽略显稚嫩,但观察入微,思路清晰,所言皆切中要害。”
陈恪与周淳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赞许。
接着,李三也鼓起勇气发言:
“大人,小人以为,赵贵此人或可大用。他既已率先配合,便与主支生了嫌隙,再无退路。”
“或可由周主簿暗中联络,许其些好处,令其提供更多主支隐匿田产、不法情事之证据,从内部分化赵家。”
刑房的老书吏则从律法角度提出建议:
“大人,赵蟠聚众围困官差,证据确凿。虽暂未深究,但此案悬而不决,便是悬在赵家头顶的一把刀。”
“或可借此为由,行文府衙,呈报此事,既占住法理,亦可试探上官态度,若得支持,则我方声势更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
陈恪和周淳不时插话引导,或补充细节,或追问可行性。
原本可能由陈恪一人独断或者与周淳私下商议的决策,此刻变成了集体的智慧碰撞。
陈恪仔细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内心颇为欣慰。
这就是团队的力量啊。
不同的视角,不同的信息,汇聚在一起,才能更全面地看清问题,找到更优的解决方案。
他越发肯定,自己将周淳视为核心,并开始吸纳培养新人的策略是正确的。
周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他为官二十年,何曾见过上官如此与下属商议机要?
更别提这些下属中还包含了胥吏和白衣学子。
这种被重视、被信任,并且能够参与决策的过程,让他以及李三等人,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形成了几条清晰的方略:
其一,由周淳继续暗中联络赵贵,许以清查后田亩确权等合法利益,争取其成为“污点证人”,提供更多内幕。
其二,由李三牵头,组织人手,在清河乡及周边广泛张贴告示,宣讲清丈政策与赵蟠围困官差之事,争取舆论,分化普通庄户。
其三,由刑房老书吏负责,将赵蟠一案卷宗整理扎实,择机呈报府衙,施加压力。
其四,两位学子伤愈后,继续参与清丈工作,并负责记录、宣传,以他们的亲身经历,增强说服力。
“好!”
陈恪最后总结,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充满干劲的脸,方略已定,诸位各司其职,放手去做!
“本官与周主簿,便是尔等后盾!功成之日,本官再为诸位摆酒庆功!”
“谨遵大人令!”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信心与力量。
会议散去,众人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周淳留在最后,看着陈恪,感慨道:
“大人此法甚妙,集思广益,不仅计策更周详,更凝聚了人心。”
陈恪微微一笑,负手望向窗外:
“独木难支,众擎易举,老周啊,往后,这担子还得靠咱们一起挑,也得靠更多像李三、韩振这样的年轻人来扛。”
周淳郑重拱手:
“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一个以陈恪为核心,以周淳为枢纽,开始吸纳新鲜血液的团队,已然初具雏形。而这“清河乡事议”,便是这个团队正式运作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