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前人赃并获,消息如同野火般烧遍了青州城。
百姓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后怕之后,涌起的是滔天的愤怒。
若非陈县令明察秋毫,此刻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一时间,“揪出幕后黑手”、“严惩丧心病狂之徒”的呼声震天动地。
县衙大牢内,灯火通明。
苏十三亲自审讯,面对铁证和群情汹汹的压力,那个被当场拿获的药局伙计最先崩溃,涕泪横流地指认了坐堂贾郎中。
贾郎中在确凿证据面前,也自知难逃一死,为求一线生机,终于吐露了实情。
他承认是受了药局傀儡东家的指使和重金诱惑,提供了毒方并负责配制“药引”。
而那个傀儡东家,在石勇毫不留情的审讯手段下,也很快招供,指认了在邻县经营赌场的潘世仁妻族远房侄子——潘茂。
“潘茂……果然与潘家脱不了干系!”
周淳得到口供,愤然道。
然而,线索到了潘茂这里,似乎又断了。
潘茂远在邻县,且其经营赌场,与三教九流关系复杂,若无确凿证据和上级支持,跨县抓捕阻力极大。
更重要的是,即便抓到潘茂,他完全可以一口咬定是个人行为,报复陈恪扳倒其族亲潘世仁,很难直接牵扯到更高层。
“他们算计得很精。”
陈恪看着汇总来的口供和证据,面色沉静,
“潘茂是个合适的弃子。即便我们费尽力气抓到他,最多也就是斩断他们伸到青州的一只触手,伤不到其根本。”
“难道就奈何不了他们了吗?”
沈括心有不甘。
“当然不。”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他们想断尾求生,我偏要顺藤摸瓜,就算摸不到瓜,也要把这根藤蔓连根拔起,让它背后的主人肉痛!”
他下令:
“将所有口供、物证、以及此次下毒案的前后经过,包括我们如何侦查、如何预防、如何破获,形成一份完整的案卷。”
“重点突出其手段之卑劣、用心之歹毒,企图酿成民变、动摇国本!”
“另外,”
陈恪看向沈括,
“将潘茂其人的背景、与潘世仁的关系、其在邻县经营赌场可能涉及的违法行为(如放印子钱、逼良为娼等),以及我们怀疑其与此前‘锦绣轩’案、‘狼影’死士可能存在的关联,作为合理推测,附于案卷之后。记住,是‘合理推测’,标注存疑,但要将线索清晰地摆出来。”
周淳立刻明白了陈恪的意图:
“大人是要……将此事彻底闹大?”
“越过州府,直接上报按察使司、都察院,甚至……通天?”
“不错!”
陈恪斩钉截铁,
“他们不是在吏部考评、政务刁难上做文章吗?”
“那我们就用这件铁证如山的恶性案件来回敬!”
“看看是‘行事操切’的罪名重,还是‘戕害黎民、图谋不轨’的罪名重!”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那些躲在背后给我‘中下’考评、试图将我调离的人,所庇护的、所关联的,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这是一招“隔山打牛”。
陈恪不再纠缠于自身受到的打压,而是将矛头直指对方阵营最薄弱、最见不得光的环节,用一桩性质极其恶劣的未遂案件,强行将潘茂,以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潘侍郎一系,拖入舆论的漩涡和朝廷法度的审视之下。
很快,一份措辞严谨、证据链完整、并附有大量“合理推测”的《青州县破获特大投毒未遂案详报》便被加急送出,直呈江南道按察使司、都察院相关御史,并通过特殊渠道,抄送了一份至户部(强调此案对灾后重建和地方稳定的破坏),甚至韩振等人也设法将案件的核心内容在士林中扩散。
这份详报,如同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了本就因陈恪和“青州模式”而暗流涌动的官场。
性质太恶劣了!
在灾后防疫中投毒,这已非简单的官场倾轧,而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举!
无论各派系对陈恪观感如何,在此事上都难以公然为凶手辩护。
都察院中,那些原本就对潘侍郎一派不满的御史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上书,要求严查此案,追究到底,彻查幕后主使,言辞激烈,甚至有人直接点出潘茂与潘侍郎的族亲关系,质疑其家风。
按察使司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行文邻县,要求协查乃至拘传潘茂。
潘茂闻风潜逃,更坐实了其心虚。
而更让潘侍郎一系难受的是,此案经由士林传播和《京华邸报》内参的报道,在清流和民间都激起了强烈反感。
潘侍郎的门生故旧一时间都噤若寒蝉,生怕被牵连。
就连之前那位试图拉拢陈恪的布政使司参议,也急忙撇清关系,称自己对柳先生的行为毫不知情。
陈恪凭借此案,不仅成功化解了自身面临的危机,更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反击,让对手灰头土脸,声誉大跌。
京城,杨廷渊府上。
这位次辅大人看着案头关于青州投毒案的几份文书,摇了摇头,对幕僚道:
“这个陈恪,倒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这一手……够狠,也够准。”
幕僚低声道:
“东翁,此子手段酷烈,树敌过多,是否……”
杨廷渊摆了摆手:
“树敌是因为他动了别人的利益。”
“若他唯唯诺诺,反倒不值一提。”
“此次之事,对方确实过了底线,陈恪反击,理所应当。”
“看来,光是欣赏还不够,得要给他加点担子,也给他一道护身符了。”
他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了一份奏章的草稿,内容是关于擢升一批在地方治理、特别是灾后重建中表现突出的官员,其中,陈恪的名字赫然在列,建议职务是——江南道监察御史,巡按地方州府。
“把他放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名正言顺地去查问题,看他还能搅动多大的风浪。”
“至于潘侍郎那边……”
杨廷渊淡淡一笑,
“老夫也该敲打敲打了。”
青州县衙内,陈恪尚未得知京中的风云变幻。
他正在听取苏十三关于潘茂潜逃后的追踪汇报。
“大人,潘茂虽逃,但其家眷和部分产业仍在邻县。”
“我们是否……”
陈恪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经此一事,短时间内,没人敢再在青州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们的精力,要放回灾后重建和县务上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县城,目光悠远。
他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他只是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
下一次来自朝堂的风浪,或许会更加猛烈。
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脚下的根基,已愈发坚实。
而他手中那柄名为“规则”的利剑,也磨得愈发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