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在冯骥侍郎面前“技惊四座”,其条陈核心被采纳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池塘投下石子后漾开的第二圈涟漪,虽不似第一圈那般引人注目,却以更持久的力量扩散开来,悄然改变着水面下的生态。
首先感受到变化的,是都察院内部。当陈恪再次与赵衡、孙淼、李振三人聚首时,氛围已与初次截然不同。
兴奋与成就感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尽管他们深知主要功劳归于陈恪,但作为共同参与者,那份与有荣焉的归属感与对未来的期盼,却是实实在在的。
“陈兄,冯侍郎竟真的采纳了‘关键节点’之策!”
李振难掩激动,
“我那同年传来消息,相关河段的衙门已经接到指令,正在重新拟定方案,据说一片忙乱!”
赵衡也抚须笑道:
“以往我等纵有千言,也难入部堂之耳。此番能凭实务见解得冯侍郎青眼,实乃意外之喜。陈兄之才,我等佩服!”
孙淼虽依旧严谨,眼中却也闪着光:
“更重要的是,此事证明我等所思所想,并非空谈,而是切中时弊,可为朝廷所用。此路既通,日后当更有可为。”
陈恪看着眼前三位初步凝聚起来的同伴,心中欣慰。他知道,经过此事,这个小圈子才算真正稳固下来。
他们不再是因共同郁闷而聚在一起的失意者,而是因共同目标并初尝胜果而联结的同志。
“诸位兄弟过誉了,此乃我等同心协力之功。”
陈恪举杯(以茶代酒),
“冯侍郎之门虽开,然前路依旧艰难。漕运之事,牵涉利益盘根错节,我等此番算是捅了马蜂窝,接下来必有反扑。需更加谨慎,也更需精诚团结。”
“自当如此!”
三人齐声应和,眼神坚定。利益的纽带或许脆弱,但共同开创局面的成就感和对未来的期许,则是更牢固的粘合剂。
这股新生的力量,并未仅仅局限于他们四人之间。
都察院内,一些原本对陈恪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中下层官员,态度也开始发生微妙转变。
能得冯骥这等务实派大员认可,说明此子并非只会空谈风闻,而是真有几分经世致用的本领。
偶尔在廊下相遇,主动点头招呼的人多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试探性地与陈恪讨论一些实务问题。
陈恪来者不拒,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故作清高,始终保持着一份专注于事务的沉稳。
他深知,影响力的积累在于点滴,在于持续展现价值。
更大的涟漪,则扩散到了都察院之外。
这一日,陈恪接到了一份意外的请柬——来自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一位主事,邀请他休沐日前往城中着名的“翰墨斋”参加一场小型的文会。
发帖的主事与陈恪素无往来,但其座师,恰是曾在青州事上为陈恪说过话的次辅杨廷渊的门生。
文会名义上是赏鉴古籍、以文会友,但陈恪心知肚明,这更像是一次非正式的试探和接触。
显然,他在漕务上展现出的“建设性”才能,引起了一些更高层面势力的注意。
杨廷渊一系,或许想更直观地评估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异数”的价值。
与此同时,沈括从市井渠道探听到,关于“都察院某陈姓御史精于漕务、献奇策于冯侍郎”的风声,也开始在一定的圈子里小范围流传。
这背后,既有冯骥衙门可能的有意放风(以示其用人有方、锐意革新),也可能有其他势力在推波助澜,试图将陈恪架在火上烤。
“大人,近日我们值房附近,似乎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苏十三低声禀报,
“不像是都察院的人,倒像是……某些府邸的眼线。”
陈恪站在值房窗前,看着庭院中几片顽强挂在枝头的枯叶。
影响力的提升,必然伴随着关注度的增加,以及风险的加剧。
他现在就像这枯叶,看似在风中飘摇,实则根系已开始深入冻土。
他成功地从一个孤独的“查案者”,开始向“建设者”转型,并初步积累了政治资本。
但这资本还十分薄弱,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
冯骥的认可,同僚的靠拢,其他派系的试探……这些都是涟漪带来的效应。
然而,永丰仓案的核心——那份关乎入库真相的原始单据,依旧被牢牢封锁在户部与仓场的铁幕之后。
对手的拖延战术仍在继续。
他知道,漕运上的成功只是打开了局面,真正的硬仗,还是在于揭开永丰仓的黑幕。
他必须利用这初步积累起来的影响力和人脉,找到新的突破口,将这两条线巧妙地交织起来。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目光落在了沈括整理的、关于盐引制度的一些零散资料上。
盐课,是帝国另一大财政命脉,其弊病之深,比之漕运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盐引的发放、运输与核销,与仓储、漕运乃至边饷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酝酿。
他需要撬动的,不仅仅是漕运这一个支点。
他要让这京海的涟漪,最终汇聚成能够冲刷一切污浊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