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县传回的消息,印证了陈恪最坏的猜测。
苏十三派去的人在当地多方打探,最终在城外一处荒僻的乱葬岗,找到了一个几乎被野草湮没的土坟。
据附近村落的老者模糊回忆,约莫两年前,确有一外乡口音的老者被草草葬于此地,送葬者行色匆匆,不似亲属。
坟前无碑,但根据描述的老者形貌特征,以及苏十三的人设法从县衙残缺的尸格存档中查到的零星记录(记录显示死者无名,年约六旬,死因“失足落水”),时间、年龄都与刘宏高度吻合。
刘宏死了,而且很可能是被灭口。“失足落水”这种拙劣的借口,更加深了陈恪的怀疑。
与此同时,对周旺的监视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这个看似安于闲职、沉溺享乐的押运官,并未完全切断与过去的联系。
苏十三的人发现,他每隔旬日,便会于深夜前往南城一处不起眼的绸缎庄后院,而那里,经查实是隆昌号一个隐秘的账房所在!
更关键的是,监视的人辨认出,曾有一晚与周旺先后脚进入后院的,竟是那位告病在家的户部郎中赵文康府上的管家!
赵文康!
他终于再次浮出水面,并且直接与周旺、隆昌号产生了关联!
三条线索——已死的刘宏、活跃的周旺、以及幕后隐隐操控的赵文康——被彻底串联了起来。
那个“丙”字标记所代表的利益链条,清晰地指向了赵文康。
“大人,时机已到!”
苏十三眼中闪着寒光,
“是否立刻拿下周旺?他定然知道内情!”
陈恪在值房内踱步,脑中飞速权衡。
拿下周旺,固然可能获得口供,但同样会立刻惊动赵文康及其背后的势力。
若对方断尾求生,迅速销毁其他证据,或者动用更高层的力量施压,案件很可能再次陷入僵局。
他需要更稳妥、更致命的一击。
“不,再等等。”
陈恪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如水,
“周旺要动,但不是现在。他现在是我们钓出大鱼的饵,也是逼迫对方出错的棋子。”
他立刻做出部署:
“十三,加派人手,对周旺和赵文康府邸进行最严密的监视,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同时,想办法查清那处绸缎庄后院的具体情况,最好能摸清他们存放账册的地点。”
“沈括,你继续深挖所有与‘丙’字标记相关的文书,特别是丙辰年秋季,永丰仓甲字廒的入库记录,以及同期隆昌号的资金往来。我要最详实的数据对比,找出无法辩驳的矛盾点!”
“另外,”
陈恪看向沈括,
“你之前梳理户部旧档,可知赵文康与朝中哪些官员,特别是与盐、漕、仓务相关的官员,交往密切?或者,他是否有明显的派系背景?”
沈括略一思索,答道:
“回大人,赵文康此人表面圆滑,与各方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但属下在梳理旧档时发现,多位由他副署核销的异常仓损案例,其最终核准的堂官,多是……工部侍郎刘文正一系的官员。”
工部侍郎刘文正!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
此人位高权重,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各部院,是公认的实权派人物,甚至隐隐有与次辅杨廷渊分庭抗礼之势。
若此案最终牵扯到刘文正,那将彻底演变成一场席卷朝堂的惊天风暴!
难怪阻力如此巨大!
难怪赵文康有恃无恐!
陈恪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揭开真相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帝国肌体上最顽固的毒瘤之一。
就在此时,宫中对陈恪上次回奏的回应也下来了。
并非正式的旨意,而是通过司礼监太监递出的一句口谕:
“陛下言:朕已知之,尔但放手去做,毋枉毋纵。”
“朕已知之,尔但放手去做,毋枉毋纵!”
——短短十二个字,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这不仅是再次的默许,更是一种近乎全权的信任和背书!
“毋枉毋纵”四字,更是定下了彻查到底、不放过也不冤枉的基调。
皇帝显然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此案背后的复杂和阻力,他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明确和强硬。
这道口谕,如同一声惊雷,在陈恪耳边炸响,也必将很快震动整个京城官场。
陈恪深吸一口气,知道最终摊牌的时刻,就要到了。
皇帝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态度,他再无退路,也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看向苏十三和沈括,声音沉稳而坚定:
“传令下去,所有环节做好准备。我们要开始……收网了。”
雷霆已现,风暴将至。
这京海之地,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
而陈恪,正是那个手持雷霆,欲涤荡污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