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司的静养日子清闲,却也闷得慌。林祈整天对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有那些刻画着人体脉络、闪着微光的琉璃模型发呆。云华司鼎和灵砂姑娘待他极好,汤药、膳食都精心准备,时不时来探问他的情况。可他脑子里依旧空空荡荡,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只剩下些抓不住的影子,还有那种奇怪的、觉得什么东西“该连上却没连上”的感觉。
那位叫景元的骁卫和气息清冷的镜流剑首也来过几次,问话的方式不同,但目的都一样,想从他这里撬出点关于来历的线索。林祈是真说不出什么,每次努力去想,脑袋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只能抱着头,断断续续地重复那几个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词儿:“光…碎了…平衡…”
他看得出来,仙舟的人对他好奇,也带着警惕。毕竟,一个从天而降、记忆全无、身体还像个能量团子似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他自己也急,可越急,脑子里越是一团乱麻。
这日,他正盯着窗外一株仙桂发呆,看那小小的黄花打着旋儿飘落,房门又被敲响了。来的不是云华司鼎,也不是灵砂,而是那个前几天来过一次、眼神亮得惊人的年轻匠人——应星。
应星今天依旧是一身便于干活的短打衣衫,袖口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油渍和金属粉末,手里还拿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金属罗盘状物件,上面的指针微微颤动着。
“嘿,林祈是吧?感觉好些了没?”应星嗓门挺大,带着一股子作坊里的烟火气,不像丹鼎司的人那样轻声细语。他没等林祈回答,就自顾自地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把那个金属罗盘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喏,给你看看我这宝贝,”应星脸上带着点炫耀,手指点了点罗盘中心那几个缓缓转动的细小齿轮和发光的回路,“我自己琢磨的‘寻灵盘’,能感应周围环境的能量细微变化,用来辅助勘探矿脉、定位隐匿阵法节点最好不过了!”
林祈没说话,目光被那罗盘吸引了过去。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度和交织的能量回路,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手指尖甚至有点发痒。
应星没注意他的异样,继续滔滔不绝:“就是这儿,看见没?”他指着罗盘内部一处几个回路交汇的节点,那里光芒流转似乎有些滞涩,“能量流过这里的时候总是不太顺畅,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效率一直上不去。我试了好几种材料打磨内部通道,效果都不理想。”
林祈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寻灵盘。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内部那些微弱的能量流动仿佛直接映照在他脑海里。他甚至没经过思考,指尖就无意识地在那个问题节点的外壳上方虚划了一下。
“这里……”林祈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仿佛在复述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拐角……太急了。”
“啊?”应星一愣,没明白过来。
林祈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把那种模糊的感觉表达清楚:“能量……它流动起来,像水一样。”他抬起另一只手,比划着,“水流遇到急弯,会撞上,会溅出去,力气就散了,浪费了。”他的指尖在那个节点对应的位置,画了一个非常圆润的弧形,“如果……这里不是这么棱角分明,让它稍微……圆一点点,顺过去……会不会好点?”
应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猛地凑近,眼睛死死盯着林祈刚才虚划的地方,嘴里喃喃自语:“像水一样……拐急弯会撞上……圆一点点……顺过去……” 他一把从林祈手里拿回寻灵盘,也顾不上客气,直接从随身的工具袋里掏出一套极其精细的刻刀和打磨工具,就在石桌上旁若无人地动手修改起来。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精神高度集中,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啊!我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光想着用更光滑的材料,没想到是‘路’的形状不对!能量它不是死物,它也有‘性子’的!”
林祈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应星忙碌。他发现,看着那些精密的零件在应星手中被拆解、调整、重组,有一种奇异的顺畅感,让他觉得舒服。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应星长吁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个小零件装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寻灵盘中心那几个节点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悦耳的振鸣响起。之前那处节点光芒流转,再无丝毫滞涩,如同滑润的溪流般顺畅地奔涌向前,整个罗盘上的指针转动都变得异常灵敏稳定,表面浮现的光晕也比之前柔和明亮了许多。
“成了!真的成了!”应星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祈,眼睛里的光芒比寻灵盘还亮,充满了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和激动,“林祈!你……你简直神了!”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林祈的肩膀:“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能量顺性’的道理,我们工造司多少老师傅钻研一辈子,也未必能点得这么透!你一句话就说到根子上了!”
林祈被他晃得有点晕,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应该是这样。”
应星却不管这些,他此刻完全把林祈当成了百年难遇的知音。“感觉?你这感觉抵得上别人苦修几十年!”他拉着林祈就在工造司的方向走,“走走走!别在丹鼎司闷着了!来我们工造司!那里才有意思!我给你看更多好东西!”
林祈几乎是被应星半拖半拽着离开了丹鼎司的客舍。云华司鼎得知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阻拦。她看得出来,那个叫应星的年轻匠人虽然性子急,但心思纯粹,林祈和他相处,或许比整日对着药炉更能放松心神。
工造司和丹鼎司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踏入那片区域,空气中就弥漫着金属、矿石、火焰和润滑油混合的特殊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刻刀划过材料的嘶嘶声、能量核心运转的嗡鸣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熔炉燃烧着,映得人脸红彤彤的;各式各样半成品的机关、法器堆放在角落;匠人们穿着围裙,或专注锻造,或激烈讨论,个个身上都带着汗水和专注的味道。
应星像个献宝的孩子,拉着林祈在他的工作区域里转悠,给他看自己设计的各种小玩意儿——能自动调节温度保持茶香的玉壶、可以根据环境光线明暗自行调节亮度的照明珠、甚至还有试图模仿鸟类飞行原理的机关翅……
林祈安静地看着,听着应星兴奋地讲解。他依旧想不起任何关于自己过去的具体事情,但对应星展示的这些精巧造物,他总能很快理解其原理,有时甚至能下意识地指出某个能量回路可以更简洁,或者某个结构可以更稳固。
他说的不多,往往只是几个词,或者一个简单的比划,却总能精准地戳中关键。这让应星越发惊喜,恨不得把他拴在工造司。
“你看这个,”应星拿起一个结构复杂的联动机括,那是用来给大型星槎核心阵列同步传输能量的辅助装置,“这里,还有这里,几个节点需要同时激发,误差不能超过一息,否则能量就会相互干扰,导致传输失败。我现在是用三重灵纹锁来强行同步,但还是不够稳定。”
林祈看着那复杂的灵纹,眉头微蹙。他伸出手指,在那几个节点之间虚画了几条线,形成一个非常简单的网状结构。“为什么……一定要它们同时?”他轻声问,“像编绳子一样,一股一股,交错着来,是不是……就不会打架了?”
应星再次愣住,盯着那简单的网状虚影,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交错!异步协同!他一直在追求极致的同步,却从来没想过,有时候错开节奏,反而能形成更稳定的整体!
他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抓起工具就开始演算,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了进去。
林祈看着陷入狂热状态的应星,没有再打扰。他走到窗边,看着工造司院落里,几个年轻匠人正围着一个不断喷吐着紊乱火花的能量核心发愁。那核心的光芒时明时暗,极不稳定。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在一个年轻匠人惊讶的目光中,伸手在那躁动的核心外壳上几个位置轻轻按了按,调整了一下几个不起眼的散热片的角度。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核心喷吐的火花渐渐平息下去,光芒也变得稳定柔和起来。
年轻匠人们目瞪口呆。
林祈却只是收回手,依旧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灰尘。他好像天生就懂得如何让这些暴躁的能量“听话”,如何让不协调的结构变得“顺畅”。这种能力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即使记忆丢失,也未曾磨灭。
应星从演算中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走到林祈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有惊叹,有佩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林祈,”应星的声音难得地正经起来,“你虽然忘了自己是谁,但从哪儿来。但你这身本事,可一点没丢。留在工造司吧,这里,说不定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林祈望着工坊里跳跃的炉火和那些专注的身影,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仙舟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归属”的暖意。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