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的决意,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深沉的悲恸。没有人再出声反对,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确实是绝望中唯一能看到微光的路径。反抗命运的道路,往往需要支付最昂贵的代价。
林祈的精神体没有耽搁,他直接来到了工坊深处,那间只有布洛妮娅和少数核心人员才能进入的“万法镜库”。这里由无数记忆晶体构成,储存着出云文明自诞生以来几乎所有的知识、历史与文化,是他多年来心血的结晶。
他没有解释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镜库中央,伸出那双半透明的手。磅礴而温和的精神力量开始涌动,如同无形的刻刀,在他面前的空间中凝聚、雕琢。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四周的记忆晶体中被牵引而出,汇聚到他掌心,缓缓凝结成一颗颗鸽卵大小、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形态各异的晶体。
这些新生的记忆晶体,与他之前备份古籍、记录知识的那些完全不同。它们内部流淌的光芒更加温润,仿佛蕴含着某种情感的温度。
他制作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从灰暗变为彻底的黑沉,又泛起一丝黎明的微光。当他终于停下时,数十颗独特的记忆晶体悬浮在他面前,如同一条微缩的星河。
他首先拿起一颗内部仿佛有熔岩流动的琥珀色晶体,找到了姬子。姬子靠坐在医疗区的窗边,望着窗外死寂的世界,眼神复杂。
“姬子,”林祈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这个给你。”
姬子接过晶体,入手微温。“这是?”
“里面记录了我对能量控制和引导的一些心得,特别是关于如何更精细地驾驭【烈】的力量,减少它对身体的负担。”林祈平静地解释,“还有一些……我改良的草药配方,对调理旧伤有帮助。以后……别太拼命了。”
姬子握紧了晶体,那温热的触感仿佛烫到了她的心底。她看着林祈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谢谢。”
接着,林祈找到了正在协助安抚民众的德丽莎。他将一颗散发着纯净白光的晶体递给她。“德丽莎,这里面是关于学园未来管理的建议,以及一些……我对‘约束’之力更深层次的理解。或许,能帮你更好地运用【束】的力量,守护好大家。”
德丽莎抬起头,湛蓝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猛地抓住林祈精神体的衣袖,尽管只能抓住一片虚无:“林祈!一定……一定要这样吗?我们还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祈伸出虚影般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动作轻柔得像一阵风。“别哭,德丽莎。你一直都是最坚强的领袖。以后,出云……和孩子们,就要多拜托你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德丽莎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他找到了布洛妮娅,给了她一颗内部有无数数据流闪烁的蓝色晶体,里面包含了他对“星络”协议更深层的推演,以及许多超越当前出云科技水平的能量模型构想。
他找到了希儿,给她的晶体内部仿佛有蝴蝶翅膀般的幻光流转,记录了一些帮助稳定精神、协调双人格的小技巧,以及许多关于星空的、宁静美好的记忆画面。
他找到了温蒂,晶体中有清风的轨迹;找到了符华,晶体里是有关武学意境与精神修养的感悟;找到了幽兰黛尔,是关于绝对防御力场构筑的进阶思路……他甚至为西琳准备了一颗,里面没有说教,只有一些关于广阔宇宙的、充满奇趣的见闻记录。
最后,他来到了雷电芽衣的面前。芽衣刚刚结束巡逻,手持新生的诏刀【始】,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林祈将一颗最为特殊的、呈现出混沌灰白色的晶体交给了她。这颗晶体看似不起眼,却隐隐散发着与周围虚无侵蚀同源,却又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气息。
“芽衣,”林祈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许,“这颗晶体里,封存着我对‘虚无’本质的所有理解,以及……在虚无中保持‘自我’不迷失的方法。这条路很难走,但你有足够的坚韧。未来,或许你能真正地理解它,驾驭它。”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还有,保管好它。在未来……会有一个乘坐星穹列车的人,来向你取回它。到时候,请你把它……交给‘他’。”
芽衣握紧了灰白晶体,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重与神秘。她不太明白“星穹列车”和那个“他”意味着什么,但她从林祈的眼神中读出了无比的郑重。“我明白了,林祈老师。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保管好它,等到那个人来。”
林祈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近乎解脱的淡淡笑容。
做完这一切,他的精神体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他最后去见了八重樱。鸣神大社的结界在他力量的支撑下依旧稳固,但神社本身也弥漫着一种末日的悲凉。
八重樱跪坐在正殿中,【喰】静静地横放在她膝前,暗红色的流光不再狂躁,反而透着一丝诡异的平静。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压制【喰】的反噬已经到了极限。
“林祈先生……”她感受到林祈的到来,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和哀伤。
林祈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指,点在八重樱的眉心。一股精纯平和的记忆流光涌入她的意识,并非强行压制,而是如同温柔的潮水,抚平着她灵魂中被【喰】撕裂的伤痕,并留下了一套更为有效的、与【喰】中共存而非对抗的心法。
“抱歉,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林祈收回手,声音带着歉意。
八重樱感觉精神一振,一直折磨着她的低语和狂躁减轻了许多。她感激地看着林祈:“已经……足够了。谢谢您。”
林祈的目光落在那把暗红色的唐刀上,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关于铃……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八重樱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您说什么?!”
“我无法逆转她被虚无侵染的本质,也无法让她恢复原状。”林祈缓缓道,“但是,我可以尝试将她最后残留的、属于‘八重铃’的纯粹意识碎片,从这虚无的纠缠中剥离出来,虽然极其微弱……然后,为她寻找一个临时的、不受侵蚀的‘容器’安身。”
他伸出手,虚指向【喰】。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光丝,被他以难以想象的精密度从暗红色的刀身中小心翼翼地抽取出来。那光丝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散发着属于八重铃的、纯净的樱花气息。
林祈取出一个他平时用来调试能量回路的小巧的、由最纯净记忆水晶雕琢而成的武装人偶素体。这个素体原本没有任何意识,只是一个空壳。他将那缕微弱的光丝,轻柔地、如同安置珍宝般,导入了人偶的核心。
水晶人偶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晕,原本空洞的眼眸,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懵懂的灵性。
“这个素体很脆弱,无法承载力量,也无法让她真正‘复活’。”林祈将变得有些温热的人偶递给目瞪口呆的八重樱,“但至少,它可以保护这点意识碎片不再被虚无吞噬,可以陪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声音……以另一种形式。”
八重樱颤抖着接过那只小小的、仿佛睡着了的武装人偶,感受着其中那缕熟悉到让她心碎的气息,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将人偶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您……林祈先生……”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语。这并非完美的结局,但比起彻底的永别,这已经是黑暗中奇迹般的光亮。
林祈看着相拥的(虽然是单方面的)姐妹,脸上露出了此行唯一一个真正称得上轻松的笑容。
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安排,安抚了所能安抚的人,留下了所能留下的一切,林祈的精神体回到了圣芙蕾雅学园的能量中枢,他那陷入沉睡的肉身身旁。
他的精神体凝实了一些,似乎在做最后的准备。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工坊,扫过那些他亲手调试过的设备,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进最后的记忆里。
然后,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沟通深藏于灵魂核心处的那颗,属于“斯忒尔戈”的贤者之石。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