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冈尼亚的天空,是一种混合了沙尘与夕阳的、病态的昏黄色。林祈的飞船穿透厚重的大气层,在剧烈的颠簸中,他依照埃里克提供的坐标,艰难地寻找着那个据说相对安全、可以进行补给的废弃前哨站。
下方的地貌逐渐清晰,无垠的沙海被狂风雕刻出巨大的波纹,其间点缀着嶙峋的、仿佛被巨兽啃噬过的岩石山脊。绿色在这里是稀罕物,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被干燥的风沙彻底掩盖。飞船的探测器疯狂报警,显示着环境中超标的辐射值和某种不稳定的能量场。
“真是够可以的,这地方的敌意。”林祈嘟囔着,努力稳定船身。他能感觉到,不仅仅是自然环境恶劣,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更深沉的东西——绝望,麻木,以及一种如同毒蛇般潜伏的、世代累积的仇恨。这些无形的情绪通过同谐的感知,像粗糙的砂纸一样摩擦着他的神经。
迫降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惊险。一股突如其来的沙暴扰乱了最后的着陆程序,飞船几乎是斜着砸进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沙谷里,激起漫天烟尘。好在飞船外壳足够坚固,主要结构没有受损,但一侧的起落架明显发出了不妙的金属扭曲声。
林祈咳着爬出舱门,立刻被夹杂着沙粒的热浪糊了一脸。他眯着眼环顾四周,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以及远处那些沉默的、仿佛在无声诅咒着一切的黑色岩石。
就在他检查起落架损伤时,一阵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绝望。林祈心头一动,循着声音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过一个小沙丘。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一滞。一个小小的、衣衫褴褛的埃维金孩子,正跪在一个刚刚堆起的小小沙堆前,徒劳地用手扒拉着沙子,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沙堆旁,躺着一个一动不动、骨瘦如柴的女人,显然已经没了气息。孩子的眼睛是漂亮的、如同晚霞般的色彩,但此刻里面只剩下空洞和泪水。
林祈的出现吓了孩子一跳,他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恐惧。
“别怕,孩子。”林祈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与孩子齐平,脸上露出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声音放得极轻,“我叫林祈,不是坏人。我的飞船……从天上掉下来了,就在那边。”
他指了指远处还在冒烟的飞船,试图证明自己无害。孩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飞船,眼中的恐惧稍减,但戒备依旧。
林祈没有贸然靠近,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死去的女人身上,心中叹了口气。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用干净叶子包裹着的、来自上一个星球的能量糖膏,轻轻放在沙地上,推向孩子。
“这个,给你吃。”他说,“很甜,能让你有点力气。”
孩子盯着那块糖膏,喉咙动了动,但没敢伸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沙丘另一侧传来。几个同样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埃维金成年人冲了过来,手里拿着简陋的、用金属片打磨的刀具和削尖的木棍。他们看到林祈和孩子,立刻如临大敌,迅速将孩子护在身后,武器对准了林祈,眼神里充满了警惕、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外乡人!离那孩子远点!”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中年男人,他嘶哑地低吼着,像一头护崽的困兽。
林祈缓缓举起双手,再次表明自己没有武器。“我没有恶意。我的飞船迫降在这里,看到了这个孩子和他……他的母亲。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怨毒,“卡提卡的畜生刚洗劫了我们的临时营地,杀了我们的人,抢走了我们最后一点粮食!你们这些从天上下来的,不是卡提卡的帮凶,就是公司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都一样!”
林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言语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和仇恨。他理解他们的反应,在经历了那样的惨剧后,任何外来者都值得怀疑。
“我不是卡提卡人,也不是公司的人。”林祈平静地重复,目光坦然地迎向那个为首的男人,“我来自一个叫匹诺康尼的地方,那里曾经也和这里一样,充满苦难。我们靠自己,还有朋友们的帮助,走了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还在微微发抖的孩子,语气更加柔和:“至少,让我们先让这位母亲入土为安,好吗?让孩子好好告别。然后,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带我去看看你们现在的营地。也许……我能帮上点忙,比如,找点吃的,或者看看有没有人能治病。”
为首的男人死死盯着林祈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他看了看身后孩子空洞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同伴的尸体,最终,那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了一点,手中的武器也稍稍放低。
“……你最好别耍花样。”他沙哑地说,算是默许了林祈的提议。
林祈在心中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在这片金色的苦难之地上,第一缕微弱的信任,如同石缝中挣扎求存的小草,艰难地探出了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深的仇恨和更复杂的阴谋等待着他。